要搁在从前,瞧见有人大过年的给他们家送“晦气”,他早就抄镐头追上去,先打的他娘都认不出他才是要紧。

    可今日,他却没能动作。

    霍大栓此时真正能体会得到霍十九平日的为难和无奈了。但凡能有胆量对他作出那种过分事儿的,大都是忠义之士,均有与霍十九相同的报国热忱。只可惜如今他们站在对立面上,霍十九又不能将身之所受昭告天下,将来即便说出来也未必会有人信,对那些爱国志士,当真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这事儿传开来,外头还不知多少人要骂阿英,你说他,他怎么就这么笨呢!”霍大栓几乎捶胸顿足。

    霍廿一毕竟比霍大栓沉得住气,安慰道:“爹,您稍安勿躁,大哥既然做得出,其中就必然是有缘由,等他回府来咱们好生问清楚也便是了,再说外头那些不知内情的人如何做法,对咱们不是也无影响么。只要大哥行的正坐得端,无愧于天地,咱们就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想。”

    “就是,多大的一丁点儿事儿,你个死老头子,大过年的一惊一乍来吓唬咱们做什么。”赵氏说话时背对着蒋嫣和蒋妩,冲着霍大栓使眼色。

    霍大栓这才想起二儿媳妇还怀着身孕呢,断不能叫她因为家中的事烦扰忧心。遂暂且将烦心之事丢在脑后,挠了挠后脑勺,“是我胡思乱想了,咱们也别想这么多,今儿个过年,晌午也要吃顿好的才行。”

    “你是那一顿吃的不好了?说的像我平日里亏待你了似的。”

    ……

    屋内的气氛又如方才那般轻快喜庆起来。

    相比霍家的欢乐,英国公府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清。

    英国公素来爱讲究排场,像今日这般重要的节日,若按着往年,这会子必然是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的。

    可是今年的英国公府,节日的气氛却弱了许多,就连下人们也不大敢穿红着绿的在英国公面前出现,生怕叫国公爷误以为他们是在庆祝他丢了命根子……

    房内外之间的落地圆光罩上新垂了珠帘,英国公的几个清客幕僚这会儿都在外头小心翼翼的陪着闲聊。

    英国公则是坐在做工丝毫不输龙椅雕工精致的黑漆桐木太师椅上,拿着犀角小梳子一下下梳理胡须,小心翼翼的生怕将胡子带了下来。

    “国公爷,说今儿个赵三里家热闹起来了呢。”

    “也不知霍英那小子想什么呢,逾权的事儿如今也做的如此得心应手起来,私自就带着人去抄朝廷命官的家,这事儿皇上也不管么?”

    “皇上管?”有人嗤笑:“皇上这会儿自个儿都管不过来了吧。”

    几人说笑着,关于小皇帝的事原本想多加嘲讽几句的,但一想到珠帘里头那位喜怒不定的也与小皇帝是一个毛病,就不敢再多言了,转而将话题又扯到了霍十九胡作非为之上。

    英国公拿着把镜,见胡子已经十分柔顺,这才满意的收起精致的犀角梳子,淡淡道:“霍英做事乖张,这也是多年来人尽皆知的,他这般,将来自然有人去收拾,咱们何必劳心费神的说他的事儿?”

    “国公爷说的是。”清客们皆奉承,却有一个性格稍微直率些的有些担忧的道:“就怕那个赵三里被抓了去,严刑拷打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这句话,众人心里早就都转了多少圈儿的,但也只有这一位将之说了出来。

    气氛稍有凝滞之下,英国公却嘲讽笑了:“就算那个赵三里说我谋反,我也是不怕的。”

    “国公爷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丧了良心的才会诬陷您谋反。”

    “正是如此,国公爷此身英明,谁人胆敢出言污蔑?也不怕死后入拔舌地狱。”

    英国公满意的笑了。

    宫中传出赵嫔暴毙的消息之后,霍十九立即亲自带人去赵府抄家,当真是很难不让人瞎想。

    只是如今朝堂大半已在英国公的掌控之中,霍十九那个毛孩子手里握着调配三营、五军营和神机营的虎符又如何?他能用的还不是只有三营而已?更何况五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的人都是他的,还有京畿大营的十万兵马。

    如今他还没动手,是因为不想践祚之后有太过明显的篡权夺位的迹象。

    要不是为了个名正言顺,小皇帝和霍英那两个小子还能蹦跶到今日?

    “去,把该传的话传下去,也好叫下头那些猢狲知道自个儿该做什么。”英国公吩咐之时,声音难以控制的尖细绵软。

    可在他面前,谁敢表露出丝毫异样?

    幕僚清客们都应下,行礼之后各自退下。

    英国公冷笑着,手指有节律的敲打着桌面,许久才尖声尖气的骂了一声:“兔崽子们。”

    霍十九回府时,午膳才刚摆上桌。家人都十分默契的不与霍十九说起朝廷的事,毕竟大过年的,好歹也叫人清静清静。

    霍十九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想是昨日劳累,又一夜无眠导致。随意吃过几口,蒋妩就劝他先回去睡一觉,也好应付晚上宫中的宴会。

    至于外头发生了什么,蒋妩去找了曹玉。

    曹玉虽也一夜无眠,可这会子却是神清气爽。见蒋妩来了,亲自迎人在外间坐下,将刚烹的茶端给了蒋妩,不等蒋妩开口询问,就将昨夜霍十九与他带人去赵家抄家的经过细致的说了一边。

    蒋妩沉思道:“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无用了。只是阿英未免太实心眼儿些。”

    “侯爷对皇上是极为中心的。此番去赵家也是带着气。不过侯爷也不算冤枉了他们,赵三里仗着自己在英国公那里说的上几句话,也依仗自己职权方便,卖官鬻爵的事没少做。”

    “纵然如此,也该又王法去处置,也轮不到阿英出手啊。”

    蒋妩摇着头,将没有动过的茶放在手边小几,沉思了片刻才道:“这事儿怕不好。莫说英国公那里,就是清流那方抓住阿英的把柄也未必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蒋妩话音方落,就得下人来回,“夫人,蒋大人派人来送了帖子,请您务必去别院一趟。”

    今日除夕,为照顾唐氏的心情,蒋妩原本也打算去将蒋学文接来一同守岁的。可是在霍十九做了这件事,蒋学文又命人主动递了帖子来之时,她却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该将蒋学文接来了。

    万一蒋学文犯气了左犟劲儿,搅合的整个霍家都过不好年该怎么办?

    看得出蒋妩的犹豫,曹玉也知道蒋学文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沉吟片刻便道:“夫人若不嫌弃,不如我先去蒋大人那看看,一他也有什么吩咐。若是不打紧在图后话,若是蒋大人在气头上,夫人大可以不必立即去见,等往后在说不迟。左右皇上爱重蒋大人,别院里伺候的人都是宫中选来得体的,侯爷也安排了不少人去跟着伺候保护。”

    “既这样当然是好。”蒋妩歉然道:“只是又要劳动你。”

    “夫人这样说岂不是外道了。能为侯爷和您做些事,我是开怀的。况且别院距离侯府又不远。”

    曹玉起身就要出门,蒋妩看着他健瘦的背影,心里到底过意不去。一路跟到了外面,目送曹玉出门才回卧房。

    果然,曹玉不多时回来,见了蒋妩多余的话没说,只是道:“蒋大人是问夫人,外头的传言是否属实。”

    “传言?”蒋妩不明所以。

    曹玉道:“想不到那些人大过年的也没消停,现在已经有人在传,说是侯爷怂恿皇上东玩西玩,败坏了身子,皇上本是于房事上力不从心的,赵嫔不过是好心,暗地里托娘家人私下去找好偏方来,想不到消息传开来,爷是怕人发现他居心叵测,才要杀人灭口。甚至有人在传闻,说赵嫔也是侯爷杀的。”

    蒋妩一到这些,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皇帝身边有奸细!

    转念想,连整个国家的国库都敢搬空,军权都敢握在手中的人,区区奸细难道就安插不进皇帝身边吗?

    想来,就连皇帝的寝宫周围,也应该是布满了英国公的探子。皇帝身处深宫,也不得清静。

    可是在细致想想,若这件事不是英国公的人传出的呢?

    若是小皇帝故意让人知道赵嫔是霍十九亲手杀死的呢?

    蒋妩一想到霍十九身后站着的那个最大的算计者有可能是让他付出全心全意的小皇帝,他就觉得心里发寒背脊冒凉气。

    “不会的,还没有利用够呢,怎么会……”

    蒋妩失神之时,话语南南出口。

    曹玉的眉头紧蹙,蒋妩眉目中的担忧难掩,将她白皙容颜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郁之中。这样神色,会出现在她的脸上当真是少见的。

    蒋妩的强势与霸道,是足以让人折服的。正因如此,在强大之下偶尔的软弱,才更叫人怜惜。

    蒋妩并不知曹玉在想什么,客气的与之又到过谢,就回了潇艺院。

    刚吩咐婢女预备今日晚宴要穿戴的衣裳头面,玉桥便在廊下道:“回夫人的话,是四小姐离开侯府,带着两个婢女去见蒋大人了。”

    蒋妩素手轻轻抚摸过挂在折屏上的月牙白锦缎盘领褙子,望着那素面料子上用同色丝线绣花出的蝴蝶穿花,若非有阳光照射还当真看不出是有花纹的,心念转动之下,无奈的道:“既然四小姐已经出门,就多派两个人跟着护着,有消息随时来回报吧。”

    “是。”玉桥行礼退下了。

    蒋娇自打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与她说过话,对唐氏的话也在减少。今日心念,她会想着蒋学文,心心念念的赶着过去,也是在蒋妩意料之中的事。

    蒋妩和衣侧躺在霍十九身旁,想着稍微休息片刻就起来更衣准备,却是不留神睡了一个多时辰,睁开眼时,霍十九早已不在身畔。

    外头的天色却是暗淡下来,透过糊着明纸的菱花格扇可以看到大红灯笼和八角宫灯已经点亮。将淡红色的喜庆光芒投射进屋里来。

    “睡醒了?”霍十九进门,刚好看到蒋妩睡眼朦胧时的娇憨模样,禁不住到跟前亲了她脸颊。

    蒋妩点点头:“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呢,就只顾着你自己穿着妥当了。”

    霍十九穿了锦绣外袍,肩膀上搭着件黑色貂绒的褂子,头上白玉冠将发髻拢住,显得俊彦美如冠玉。

    她娇嗔时,他唇畔便展露出温柔的微笑,扶着她起来,以指为梳,理顺她略微凌乱的发:“是想你昨儿个也是累了,今日疲惫,让你多睡一会儿,况且今夜还要守岁,一夜不能睡呢。”

    蒋妩被他温柔的动作暖了心,笑道:“知道你疼惜我,只是怕耽搁了梳妆,太寒酸了跟着你出去难保不会叫人嘲笑你。”

    “笑话我的人还少么?“或是机会无所谓的道:“旁人如何看如何说,从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你也不必想太多,待会儿晚宴你管好生跟着我便是,事情都交给我来解决。”

    “遵命。”蒋妩玩笑着道:“既是随着我高兴,那今日晚宴我就不带七斤去了,让爹娘暂时帮衬看看。”

    七斤是小皇帝的义子,今日虽然是除夕夜宴,却也是皇家的家宴。小皇帝上无长辈,平辈中人早已经死绝了,又没有自子嗣,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就只有七斤这么一个干儿子,若是不带去,似有些不大好。

    蒋妩也明年白霍十九的犹豫,可是面对一个明明要抢走她孩子,还要依靠着她的丈夫来做事的人,她心里着实欢喜不起来,就道:“那样人多的场合,我怕七斤会害怕,从前虽也带他去赴宴,可那时候孩子毕竟什么都不懂,还小呢。宫中的尔虞我诈,不要让七斤早接触才好。”

    蒋妩没有说的是,她担心的是小皇帝抢走她的孩子。

    霍十九见蒋妩坚持,便也不在劝说,只想着左右夜宴之后,小皇帝也会来到家中一同守岁,也就不在乎七斤是早一会儿还是晚一会带去。

    除夕夜宴是宫中每年一度的盛宴,邀请的都是朝中重臣以及其家眷。每家人各自一席,蒋妩自然盛装跟在霍十九身畔。

    因将七斤交给赵氏和霍大栓,又安排了曹玉留在府中,蒋妩并不担忧家中的安全。霍十九就在她面前,她也能够就近保护。

    原本热闹的大殿,因英国公的到来而瞬间安静。文武大臣纷纷起身,虽不至对英国公行跪拜大礼,却也是十分客套尊重。

    英国公自然在玉阶之下身上位落座,与玉阶另一侧的霍十九遥遥相对。

    “锦宁侯好气色。今日这身锦袍倒是格外衬你的容貌啊。”

    英国公是极少夸赞人容貌的,今日却特地提起霍十九的穿着,众人的眼神便都若有似无的落在霍十九身上。

    在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宫殿之中,一身紫色锦袍头戴白玉发冠面容俊俏的霍十九,的确是赏心悦目的一道景致。

    下头便有朝臣随声附和赞扬。

    “皇上驾到!”内侍尖细的嗓音通传,让殿中的议论暂且归于宁静。

    众朝臣起身接驾,行叩拜大礼,蒋妩自然跟随霍十九行礼。

    为表喜庆,小皇帝今日穿的是一身常服,还特地在帽子上垂下两根儿红色的帽绳。少年人虽然是清俊的,只是坐姿甚是随意慵懒,歪着头靠着龙椅后头的柔软簇新的明黄引枕,笑道:“这就开宴吧,待会儿还有焰火可看呢。”

    明摆着一副对晚宴没兴趣,但是对稍后的焰火很感兴趣。

    朝臣们早就习惯了小皇帝的荒唐,纷纷道是。

    便有宫人鱼贯而入,在乐师所奏喜庆的乐声之中将各色菜市端上布齐。

    小皇帝伸着脖子看向霍十九和蒋妩这方,好奇的问:“哎?怎不见翀哥儿?”

    蒋妩闻言就要做答,却是被霍十九抢先了一步:“回皇上,臣子年幼,经不得大场面,怕哭闹坏了皇上的兴致,故而没有带来。”

    “那怎么行,翀哥儿可是朕的义子呢。这除夕晚宴要的就是团圆,怎么能不带他来?他纵然是哭闹,朕瞧着也是喜欢的。朕才刚来时还想与姐姐商议呢。”

    说到此处,小皇帝站起身来,缓步下了玉阶,站在霍十九和蒋妩面前,诚恳的道:“朕是觉得,在宫里住着闷得慌,想多个人陪伴,而且身身为朕的义子,理应享受最好的,这普天之下,最好的一切都在皇宫之中,不如就叫翀哥儿搬进宫里来住,一则陪着朕,二则翻年兰妃若诞下皇子,他们也好做个伴儿。”

    蒋妩早已经愤怒不已。将屎盆子扣在最关爱他的人头上也就罢了,这会儿居然摆明了要明抢她的儿子!

    因在愤怒之中,小皇帝后头的话蒋妩却是没在意。

    可是殿内之人早已竖着耳朵这方的对话,哪里能不清楚。

    英国公面色沉静,心内诧然,故作惊喜的道:“皇上,兰妃娘娘有喜了?”

    小皇帝负手而立,容长脸上便有了些少年人的羞涩和喜悦:“正是,兰嫔有孕,朕已进了她的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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