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四月末,京城连降大雨舒缓了南方旱情,朱元璋冒雨祭拜太庙,祭祀完事后天色放晴,返回途中看见立国时亲手种下的两行桐梓树,二十多年来已经生长的枝繁叶茂,一时间触景生情。

    “往年来此,不觉成林,凤阳陵树当亦似此。”

    这一刻老迈龙钟的朱元璋不觉流下泪来,万分思念起家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本待习惯性的要询问回过凤阳老家的徐灏,扭头望了眼身处于仪仗最末端的白衣青年,把话给咽了huí qù 。

    午门外,徐灏目送圣驾消失不见,自从晋王朱棡暴毙之后,朱元璋就再也未召见过他,取而代之是驸马梅殷,可见帝王意识到了朱棣可能会给朱允炆带来威胁。

    徐灏今天是应干娘召唤而来,匆匆于乾清宫见了一面,正好赶上了帝王要出行,是以就跟着去了。

    一身耀眼飞鱼服的徐济面有得色的走过来,问道:“这些日子各家夫人都赶去拜见皇太孙妃,怎么弟妹一次都没去过?未免太不像话了吧?”

    徐灏皱眉道:“什么意思?莫非想问罪?”

    “那倒不是。”徐济笑道:“此乃君臣之礼,如今皇太孙妃代表了一国之母,不去拜见岂不是太失礼?”

    徐灏说道:“等成了皇后再说吧,再说我妻子的郡主封号不过是个口头尊称而已,我无官无职,妻子也就没必要进宫。”

    徐济冷笑道:“就你这脾气今后早晚会吃大亏,如果不是我父子三人替你遮风挡雨,你知道有多少官员要弹劾你?”

    徐灏好奇的道:“说来听听,我有何过错?”

    “收起你那副傲慢mó yàng 吧,今日已经不同往日了。”徐济面带嘲笑,“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今后就夹着尾巴做人吧。连舅妈都敢杀。看亲戚谁还敢和你家来往。”

    “不来往更好。”

    徐灏笑了笑就要转身lí qù ,就见李景隆骑着马昂然而来,徐济羡慕的道:“是皇储召李兄前来?”

    李景隆淡淡扫了徐灏一眼,对着徐济笑道:“找我来商议国事,咱们晚上老地方见。咦?这不是老三嘛?晚上一起来吃酒?好久没见了。”

    徐灏板着脸说道:“对不住,晚上没空。”说完转身lí qù 。

    徐济摇头道:“你瞧他还是那么高傲,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景隆笑道:“你管他呢,满京城谁不知道他已经失势了,圣上连官职都没赏他,他老子听说辞去了长史。人家父子看来是一心想做富家翁。”

    徐济鄙夷道:“没有无父子护着,想做富家翁?呸!”

    徐灏没时间理会徐济,急急忙忙的返回萧家村,全家人已经收拾好行囊zhǔn bèi 出行了,沐皙和沐凝雪站在一起,朱巧巧陪着萧姨妈和梅氏,红叶和芊芊笑嘻嘻的说着话,见他回来都迎了上来。

    徐灏微笑道:“夏天去海边避暑最是舒服,我过几日随后就来。”

    全家人除了少数几人之外都以为真的去远游。一个个神色雀跃,沐凝雪强笑道:“夫君要记得早些赶过来,一定要记着照顾好自己。”

    “我记住了。时辰不早了,走吧。”徐灏点点头不再fèi huà 。扶着萧姨妈上了马车。

    沐皙低声道:“有我带着xiōng dì 们一路保护,放心吧。”

    徐灏再次嘱咐道:“一等陛下驾崩的消息传过去,你就把她们沿海路送往北平,一定要保证安全。”

    沐皙说道:“操练一年了。我会亲自坐镇沿着海岸线航行,万一遇到暴风雨就弃船登陆,到时相机行事。”

    “行!你看着办吧。”徐灏点头道。

    晚上徐灏独自走在空荡荡的园子里。走了很久很久,这一次离开大概需要几年后才能回来,也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就和今日的朱元璋一样,徐灏生出不舍之情。

    留守的四五房下人家都安排好了,等徐灏北上后会投到临安公主府去,二姐徐翠桃到时会收留他们。

    嫂子身为出嫁了的郡主抢在了帝王驾崩前夕离京,到时人在外地可以不必回京奔丧,当年秦王病逝时就没有回娘家,大抵朱棣明白怎么回事就行了,管他朱允炆乐不乐意。

    最后看了眼隐藏于苍翠竹林中的竹园,徐灏转身大步lí qù 。

    与此同时,东宫一间偏僻的院子里,被送进宫来的徐翠云身穿宫装静静等待着,可是久久不见皇太孙前来,时间久了肚子饿了,忍不住掀开盖头。

    空荡荡的卧房里,香案上有一对喜烛,八仙桌上摆放着茶壶四只茶杯,没有任何果腹之物。

    “兰儿,玉儿你们进来。”

    许久不见回应,徐翠云yí huò 的起身走至门边,顺着门缝朝外看去,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

    “这两丫头竟然都不在,岂有此理。”

    徐翠云有些恼怒,这几年来因徐灏的yuán gù ,她从小时候备受冷待的庶出小姐,成为不亚于嫡出的大家闺秀,吃的穿的用的无不是最好,身边下人渐渐多达十几人,养尊处优的已经受不得一丁点委屈。

    自持父兄皆是锦衣卫官员的徐翠云索性伸手推开房门,立时唬了一跳,就见门外站着两个中年宫女。

    徐翠云赶忙问道:“我的丫头在哪?”

    其中一位宫女皮笑肉不笑的道:“她们来时一点皇族规矩都不懂,冲撞了娘娘,都被充入浣衣局去了。”

    “什么?”徐翠云大吃一惊,那浣衣局乃是发配犯错宫人和年老宫人的将死之处,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寒冬腊月都得靠双手一年不停的浆洗衣物,最是辛苦的地方,据说进去了不死也得脱成皮,累死也不会有人过问,直接拉去火葬。

    可为了进宫徐翠云和丫鬟都足足学了半年的宫廷礼仪,怎么可能一来就犯错?分明是被欺负了。

    徐翠云叹了口气,苦笑道:“既然她们犯了错也是罪有应得,敢问两位妈妈。夜深了,殿下何时才会来呢?”

    另一位宫女不可思议的叫道:“你竟然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侍寝是你说的算?笑话!”

    徐翠云急道:“那奴家要等多久?家父乃是锦衣卫镇抚使,家兄乃世袭百户。”

    “你就算是国公之女也没用。”宫女神色不屑一顾,“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你就回屋等着吧,幸运的话十天半个月,倒霉的话十年二十年。”

    胖宫女嘲笑道:“实话可你说吧,最近殿下长住乾清宫,有日子没回来了。”

    徐翠云双眼一翻险些晕了过去。来时父母双亲和两位哥哥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口口声声说进了宫即会和皇太孙洞房花烛夜,伺候好了殿下就会被赏赐个美人,说皇太孙身边只有正妃和两位侧妃,没人争宠,因此日后不难晋封为嫔妃,等有了子嗣又凭借家族撑腰,兴许还能成为贵妃娘娘呢。

    徐翠云之所以答应进宫,是去年有一次朱允炆偶然间跑到徐府串门。在园子里撞见了,当时看到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年轻皇储,徐翠云一见倾心心都醉了。

    她不知道的是朱允炆先遇见了徐翠柳,当即被翠柳的娇媚风情给吸引了。说话间有流露出要翠柳进宫的意思。

    可是徐翠柳死活不愿意,恰好那时徐灏返京,徐耀祖父子和王氏都太清楚徐灏要是有心搅合,很容易就能使得朱允炆改变心意。说到底朱允炆身为皇储得顾着名声,不会为了个美人勉强臣子家。

    而且成天和皇太孙打交道的徐济太了解朱允炆要作为天下表率的苦楚,没有登基之前就连房事都身不由己。

    天大的好事可不能被徐灏给生生搅黄了。是以全家人商量后就放了徐翠柳去萧家村,而千肯万肯的徐翠云自己点头,徐灏自是不会多说什么,他在多管闲事总不能连堂妹的亲事都干涉。

    就这样徐济欺朱允炆君子作风,言明翠柳身上有隐疾不便进宫,求改为徐翠云,果然尽管大感失望,朱允炆还是点头答应了,根本没把徐翠云放在心里,就当是送来个普通宫娥。

    徐耀祖夫妇和徐济只求先把翠云哄进宫去,反正进了宫后早晚会被临幸,最不济无非jiù shì 一辈子受到冷落而已,谁家进宫的闺女不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

    可怜徐翠云一心做着和皇太孙双宿双飞的美梦,在家时翠柳曾经警告过她宫里和王公贵族家又不同,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而徐翠桃也指出作嫔妃看似风光体面,实则背后的凄凉寂-寞不为人知,奈何徐翠云一句都听不进去。

    而徐灏对堂妹感到非常失望,因为徐翠云从始到终都没有尊重过他,不但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反而亲口斩钉截铁的洋洋洒洒一大堆话,潜台词jiù shì 叫他不要阻拦好事。

    此刻自尝苦果的徐翠云本就天性懦弱,当下唯唯诺诺的退回房里,凄凄冷冷的独自挨过一夜,依旧满心期盼的皇太孙从天而降。

    第二天一早,宫女面无表情的端进来两菜一汤,徐翠云只得自己动手梳洗打扮,委屈的吃了已冷掉了的饭菜。

    休息了一会儿,来了几位女官和年老宫娥,上前不由分说命徐翠云脱掉全身衣物,把她按在床上进行全面身体检查。

    没有心理zhǔn bèi 的徐翠云顿时羞愧欲死,混混僵僵的任由她人摆布,好在她到底家世非同一般,宫里人没有gù yì 为难,顺利通过。

    等人走了后,两眼无神的徐翠云流下了泪水,爬起来穿上衣服,从此开始了孤独的宫中生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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