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2吞海 作者:淮上

    &破云2吞海——淮上(43)

    步重华点头不语,半晌把材料往地上一扔,说:跑了。

    啊?

    防暴大队活儿糙,昨天夜里赶来那阵势,傻子才不知道跑,换我我也跑。何况纵火者本意是杀人灭口,未必是邪教徒,犯不着跟那些村民一起留下来殉道。步重华呼了口气,说:从点火源、助燃物入手吧,再联系交通管制局查一查监控录像。这个人纵火吹哨的时间拿捏非常精准,可能一直在盯着我和吴雩,说不定在我们离开宁河县的时候就已经跟上来了。

    廖刚一一记下,思索半天,忍不住操!地骂了声:好容易查到郜家这条线索,又被一把火烧没了!姓巴的到底是什么人,明儿一大早我就亲自带人去审郜伟熊金枝那俩玩意,一定要把这条线索再撬出来!

    你忘了我们拘留室里还关着一个人了吗?步重华突然扬眉道。

    ? 廖刚迟疑:李李洪曦?

    姓李的现在是全支队仇恨榜上第一名,那孙子完全就是个走投无路的瘪三,嘴就跟上了拉链的铁蚌似的,拿千斤顶都撬不开,怎么能成为警方的切入点?

    步重华说:你把我钱夹拿来。

    廖刚莫名其妙,起身从挂在衣架上的制服长裤口袋里掏出钱夹,不好意思中又夹杂着一丝期待:队长您看,这多不合适啊,虽然知道您有资本随便花,但这一言不合就给钱

    步重华面无表情地从钱夹内侧摸出几张照片,扔在他面前。

    传出去指不定让人对咱俩的关系产生什么误会呢这啥?!

    拍立得出来的相片已经发白了,接连被烟熏、火烤、跳楼、搏斗,个别张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但在病房灯光照射下,还是能清晰辨别出那一幕幕赤条条交叠纠缠的画面,其中赫然正有李洪曦!

    哎呀卧槽!廖刚眼前放光,说:这赘肉!真恶心!真辣眼睛!

    吴雩在郜家地窖里翻出来一大本相册,可惜我当时急着冲出去抓人,只来得及抢出几张,里面恰好就有他。如果不是因为他过灵床的次数特别多,那就应该是天意了。步重华说:带回去送到物证室,着手安排对李洪曦的第三次审讯吧。

    我看是郜灵在天有灵特意安排的,嘿!廖刚兴冲冲把那几张照片往怀里一揣:那我先回去了!您这儿没其他事了吧?不用点哪位警花过来盯输液瓶了?

    南城分局女性警员数量甚少,因此内勤四十岁以下都统称警花,外勤条件更加放宽,退休年龄以内的都可以算。

    步重华想了想:你先让小桂

    廖刚说:小桂法医不行,小桂法医是技术队千顷荒地一枝花,王主任一般不外借给咱们。

    把年小萍的尸检结果再发给我一份。步重华冷冷道:这个案子我至今想不出跟年小萍有什么关联,趁现在没事,再看尸检报告琢磨琢磨。

    廖刚张着嘴无声地指了指手机,比了个OK的手势,灰溜溜夹着尾巴去打电话。步重华坐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少顷对面接通,却是法医室其他值班员接的,说:什么?小桂法医今晚不在,出差往丰源村去啦,要不廖哥找王主任拿个复印件?

    等等, 步重华蓦然发觉不对。

    廖刚回过头,只见他从病床上坐起身,狐疑道:法医去丰源村该干什么,现勘不够用?

    哦,这倒不是。小桂法医是今天凌晨走的,因为丰源村那边死了人,许局说县公安局法医不够用,让他赶紧去主刀,现今还没回来呢。

    步重华接过手机:死了谁?

    电话那边的值班员还以为对面仍然是廖刚,漫不经心说:是一个叫郜家宝的村民,据说昨晚邪教暴动时独领风骚,不知怎么就受了伤,又被人群踩踏,送到医院没救过来嗨你说这事儿,是不是自己浪催的?

    受了伤又被人群踩踏,那边需要有人辨认丰源村现场

    许局说小吴没有大碍了

    步重华闪电般意识到什么,声音一下变了:许局还在丰源村吗?你们见到许局没有?

    哎哟,步队?值班员一个激灵,险些条件反射起身立正:许局半小时前刚从县里回来,不知道现在在哪,您要跟许局说话?我找局长办公室接一声儿去?

    廖刚只见步重华脸色不对,有点担心:步队?

    步重华没回答,突然一言不发把电话挂了,然后抓起床头柜上他自己的手机就开始打吴雩的电话,然而连续拨了三次,次次自动挂断,全都没人接!

    你有吴雩微信吗?

    廖刚莫名其妙:这个还真没有,那小子他根本没微信

    步重华心脏止不住地向下沉,没等他说完,手上直接一通电话打给了许局的私人手机。这次响铃半天后终于接通了,许局悠悠道:喂

    吴雩人呢?

    许局一下哽住,半晌叹了口气: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情况是这么回事的

    廖刚凑在病床边,隐约感觉到许局低声压着嗓子,但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他也不敢贴耳上去听,只看见步重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最终简直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约莫半分多钟后冷冷吐出知道了三个字,随即把电话一挂。

    步队您哎?!

    步重华用枕巾压着手背把针头一拔,起身迅速换上衣服,抓起钱夹、钥匙,拔脚就往外走。

    廖刚大惊失色:卧槽你这是上哪儿去!快回来你水还没吊完呢!

    回分局。步重华一把拉开病房门,头也不回道:他们把吴雩关起来了。

    第38章

    你明明已经活着回来了, 为什么还要指责你的上级张博明?

    公安人员总要面对牺牲和取舍, 或重于泰山, 或轻如鸿毛

    我们确信张博明的判断没有任何失误,为什么你对上级的命令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喧杂噪音,喋喋不休, 近而又远。吴雩坐在一张扶手椅里,铁窗外一方苍白天光被栏杆切割成几条长方块,映出影影绰绰的人群在不远处交头接耳, 每一个音符都写满了忧虑、畏惧和重重怀疑, 监控设备在墙角闪烁着绿光。

    你跟张博明说了什么?有人严肃地问。

    我什么也没说。

    那他怎么可能会突然自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有什么理由突然自杀?

    我真的不

    张博明没有任何理由自杀。他怎么会在见过你之后突然自杀?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到底说了什么?张博明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到底有没有关系?!

    这些问题已经被重复过无数次,后来他甚至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只感觉像是泅游在没有尽头的漆黑海面上,惊雷闪电当头而下, 海啸怒涛扑面而来,所有令人心胆俱寒的轰鸣最终都渐渐化为一句话, 从耳膜直刺进脑髓里,再从脑髓贯穿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

    为什么你能活着回来?

    凭什么你能活着回来?

    十二年悬崖钢丝,四千个惊魂日夜, 这巨大的功勋换成谁都应该欣喜若狂, 但张博明却最终只留给世人一摊淋漓鲜血,你们之间到底有多少讳莫如深?

    他的死亡是为了隐瞒了什么?

    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还不行吗?吴雩抱住头,只想把自己缩进黑暗深处的墙角,一遍遍神经质地重复:我不想再当警察了, 我不干了

    求求你们让我从这里离开吧,我真的不想再见到那身制服,我不想再见到那个高悬在头顶上,仿佛随时要斩下来的警徽

    吴雩身躯痉挛,竭力仰起头,咚!

    后脑重重撞上墙壁,下一刻他骤然惊醒。

    这是一间封闭的小办公室,没有窗户也没开灯。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方写字桌,靠墙挂着的电视机处于静音状态,不知道在播放哪条晚间新闻,变换的荧光幽幽投射在四面墙壁上,是深夜唯一的光源。

    吴雩坐起身,头痛得仿佛在拉锯,勉强把左手举到眼前,发现已经重新换药包扎过了,绷带下掌心传来一阵阵麻痹的闷痛。

    纱布包得很精心,但有点紧,他尝试动了动五指,关节伸展并不是很灵活。

    有人吗?他嘶哑道。

    门外安静无声。

    吴雩爬起来走到门边,压了压纹丝不动的门把手:有人吗?能开个灯吗?

    还是没人应答。

    主持人平板的脸闪现在电视上,妆发一丝不苟,嘴巴一张一合。晚间新闻已经快结束了,屏幕上出现了字幕,荧光把禁闭室映得更加昏暗压抑,仿佛漂流在另一个时空中的孤舟。

    吴雩两手空空,茫然转身,突然瞥见床边的写字桌上摆着外卖饭盒跟纸巾筷子。他颤抖着手打开盒盖,猝不及防一股肉味迎面而来,里面是炒饭、蔬菜、红烧排骨和蘑菇烧鸡,竟然还很丰富,垒得整整齐齐。

    吴雩仰头呼出一大口气,紧接着用力把饭盒飞起一摔,噗通!

    汤汁飞溅满墙,肉块骨碌碌滚了一地。吴雩整个食道牵扯着咽喉抽搐发疼,转身咣咣咣拍门,忍着想吐的欲望吼道:有人吗?能不能给开个灯?!

    咚!咚!咚!

    都他妈死了吗?!开个灯到底能不能,能不能!!吴雩狂躁的情绪简直压制不住,左手一拳砸在门上,登时留下四道湿漉漉的指印,精疲力尽骂了句:操!

    他倒退着回到床边坐下,发泄似地咬着左食指关节处的绷带,鼻端一股血腥混合着药味,但却无法完全掩盖住密闭空间内挥之不去的食物油腥。

    红烧排骨一段段散落在脚边上,有的滚上了尘土,尘土下可见红的是肉,白的是骨头,被烧熟的一丝丝肉质纤维被摔得张开,仿佛无数空洞的小嘴巴对着他。

    你为什么不吃我们?他听见那些小嘴巴问。

    吴雩一手掐着额角不吭声。

    你为什么不吃我们?

    你这么饿,饿得都快要死了,你为什么不吃我们?

    他仿佛突然变得很小,站在村外那片荒地上,前后左右挤着的全是憧憧人影。从干枯林立的腿脚向外望去,可以看见人群中心是一口黑色的大锅,沸水蒸腾出滚滚白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远处成排燃烧的房屋尚未熄灭,卡车在笼罩着黑烟的田埂上轰轰来回疾驰,间或夹杂着零星枪声。风声掠过人群,吹来一阵阵哨子般的尖锐呜咽,不知道是呼吸还是抽泣。

    人是谁藏起来的,说不说?!

    砰一声对天枪响,人群悚然颤栗,压抑的嗡响越发清晰。

    胆子大了你们!东家眼皮底下都敢藏人,是不是都想死?!

    砰砰又是两声空枪响起,呜咽急剧转大,又立刻被恐惧压住。

    把这些贱种都压过来!给老子吃!有人拉扯嗓子尖声骂道:一个个都不准跑!过来吃!

    吴雩像是被装进了不符合身量的低矮瘦弱的外壳里,视线也变得非常低,从这个角度抬头望去,空地边缘那几棵树的形状嶙峋斑驳,就像土地里伸出枯手竭力刺向铁灰色的天空,树梢上挂着一大团东西,猩红的液体正滴滴答答往下掉。

    他拼命伸手想把那东西够下来抱在怀里,但不论如何竭尽全力,都无法够着分毫。

    他花了那么多年拼命踮脚去够它,却从来没有够着它过。

    尽管那不过只是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

    放我出去吴雩双手刺进后脑头皮里,每个字音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求求你们,放我出去

    他像头困兽般站起身,却无路可走,在禁闭室里逡巡了两圈,肺腑咽喉都在往外冒滚热的血气,忍无可忍飞踹一脚。

    哗啦!电视屏幕被生生踹穿,电线滋啦作响,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哐当!门板应声剧弹,墙灰混合着水泥簌簌而下。

    轰隆!

    写字桌被踹翻,吴雩强行提起最后一口气,用尽全力怒吼:放我出去!有他妈人吗,老子不干了!

    门把手咔哒一旋,随即被呼地推开,海津市公安局长宋平带着几个人出现在门口:你干什么!

    吴雩粗喘着一回头,双眼赤红满是血丝,被汗水浸透的鬓发贴在额角,更显得脸色青白。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宋平疾步走进屋,指着满地饭菜狼藉和滋滋作响的屏幕,劈头盖脸训斥:看看,看看你在这里发什么疯,你他妈是神经病吗?还有没有一点作为警察的样子?!

    吴雩瞪着宋平,干涩的喉结上下一滚:我本来也不想当什么警察。

    宋平身后的许局、陈主任等人同时一呆。

    我不干了,吴雩犹如无可奈何的败退,摇摇晃晃退后半步,说:我辞职。

    我辞职。

    禁闭室一时鸦雀无声,许局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胡闹!

    你们看看他,你们看看他这个脾气,陈主任语无伦次,手指抽风似的在半空中不停点来点去:就因为这个,啊,就因为这个,你们看看他这个狗脾气?!必须要严肃批评,必须要严肃批评

    老陈先出去一下。宋平不由分说把陈主任推出屋门,顺带把其他几名随从也撵了出去,然后转身走向吴雩,一张脸严肃铁青:你刚才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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