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潮 作者:作者:阿苏聿
    阿苏聿(16)
    被周鸣鞘一手打翻了。
    酒杯掉在地上,清脆一声,碎作好几片。酒洒了一地,金黄酒液映着人影。
    周鸣鞘从钱包里摸出两张钞票,丢在桌上,只冷冷抛下一个字:滚。
    男人本欲发火,抬头看到他的眼神,喉结滚动了两下,夹着尾巴离开。那是狼的眼神,那是狼宣告自己对猎物的占有,谁敢碰,必死无疑。人可不要招惹野兽。
    周鸣鞘坐下来,就在穆阳对面。他手肘搭在吧台上,平静地看着穆阳。
    穆阳抬头,掀起眼皮。水雾弥散的眼睛迷蒙,一点红,一点白,一点是无辜,一点是明知故犯,这样看了周鸣鞘一眼,四目相对。
    他心里其实想了很多,一瞬间,身体就像熟悉对方的存在一样,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血液沸腾起来,流动着涌过每一寸角落。他曾经想再见周鸣鞘一眼,现在见了,想直接抱住他,啃咬他,但又不甘服输。
    于是四目相对时,他控制着醉醺醺的大脑别投降,挑衅般又喝下一杯酒。伸长的白皙的脖颈和露出的锁骨眼睛死死盯着周鸣鞘。
    肌肤上还有他那夜留下的吻痕。
    他这样冲周鸣鞘挑衅,周鸣鞘没有反应。他只是沉沉看过来,目光像是能把人穿透。几天未见罢了,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更强势,更凶狠,更执拗,更偏激。
    他不搭理穆阳,穆阳就接着喝。一杯一杯的,直到他醉过了头,再坐不稳,向前微微一扑时,被周鸣鞘伸手扶了一把。
    交错只一顿,几乎是瞬间,穆阳下意识想甩开他。然而手臂却被对方牢牢地握住了。周鸣鞘力气那么大,他体会过的,在床上他吃过亏的,怎么不长记性?
    穆阳抽了抽鼻子,抬头看他,想要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但声音却低得发闷:你干什么?
    周鸣鞘顿了片刻,居高临下看着他:赶我走的是你,翻脸不认人的是你,现在,露出一副委屈被人伤的样子要我哄的,也是你,他一字一句,咬字极清楚:穆阳,你是不是有病?
    穆阳立刻反驳:你管我?他终于甩开周鸣鞘,揉了揉被他捏红的手腕,然而看见周鸣鞘的脸时,却马上挪开视线。他面对这个人会心虚,觉得一切都被他掌控了:我不认识你。
    周鸣鞘很平静:是吗?但我知道你。关于你的一切喜恶,都知道得很清楚很清楚。话语若有深意。
    穆阳沉默良久:别这样。他顿了许久,才轻声开口:别停留在这里。回北京去,上学去。
    不去。
    你到底找我做什么?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我
    我不是来找你。周鸣鞘打断他,我来抓小偷。
    穆阳一怔,酒意散了些许。
    周鸣鞘摸出那张照片放在桌上:是谁偷走我的照片,偷走我的一切,还百般无耻,不敢承认他有多想见我?穆阳,偷心贼没有这么做的。
    他说完便起身,不给穆阳一点时间,抓住他的手腕就要往门口走。
    醉酒的小豹子只愣了一瞬,立刻挣扎着甩开。周鸣鞘回过身,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安静地看着他。穆阳站在原地,眼眶发红,有一点委屈,但是不肯直说:我真的不想你这样。
    周鸣鞘听见这句话,没吱声,站在吧台边要了一包烟。他叼着烟低头找零钱时,穆阳再次执着地闷声开口:你真的不该再来找我,我害怕我害怕啊。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周鸣鞘没抬头,低头啪地点了火。动作轻车熟路,夹带些许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疏离与成熟。他抽了一口烟,说:不找你我会死啊,我也好害怕。怎么办,穆阳?
    他叹气:我太喜欢你了,我好爱你,我很想你,穆阳。我来带你回家。
    穆阳在那一瞬被他蛊惑,心神动摇,险些就像只流浪的小狗,被他的花言巧语骗回家。他还想起刚才在酒吧里,女孩说的故事。他心想,周鸣鞘也会吗?有一天,我不在他身边,这个看似坚不可摧,鹰一样狼一样冷淡的人,也会发疯一般为我而死吗?
    而周鸣鞘没给他细想的时间。
    他抽了一口烟,将烟塞进穆阳嘴里。那是穆阳喜欢的烟,他们曾经也这样交换着抽过很多只。穆阳吸了一口,被熟悉的味道包裹,一时间回忆起许多碎片。那些和周鸣鞘一起的,暧昧的,亲密的,床上纵情交融的那些被周鸣鞘彻底剥夺占有的瞬间。
    于是心一软,眼神游离。周鸣鞘看准机会拽过他,要带他走。
    但穆阳已经醉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喝醉酒后会黏人的,喜欢大吵大闹,谈不上乖巧。朋友说他会变成小孩,撒娇赌气一样委屈着一张脸乱砸东西。所以穆阳知道后,很少喝酒,以免给别人带来麻烦。
    但此时为时已晚。
    酒精已然麻/痹了他的神经,错乱了他的思路。
    他这样迷迷糊糊地被周鸣鞘一碰,浑身烫起来,委屈起来。那些执拗的打算又涌上心头。他觉得他不能,他不应该,他是累赘,是别人不要的东西!他这样缠着周鸣鞘,他爱的人走不远。
    但周鸣鞘本该是万人之上。
    于是自顾自地一狠心,甩开周鸣鞘的手,拒绝他的触碰。
    你少管我!他说。
    闹出很大动静。
    穆阳的那些狐朋狗友终于在嘈杂的音乐中注意到这边的响动,嚯一下站起来,指着周鸣鞘的鼻子:喂,你搞什么,你放
    话还没说完,被周鸣鞘打断了。
    他不耐烦地扫过来一眼,只一眼就把所有人定住:闭嘴。
    狐朋狗友们立刻狼心狗肺地闭嘴了。
    然后周鸣鞘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穆阳一眼。
    这一眼,像是不耐烦,像是被冒犯,又像是猎人对想方设法逃脱的猎物的警告。穆阳一下心虚了,向后退一步想躲,又被周鸣鞘抓回身边。于是他这才看见,这一眼明是警告一般,彰示着主人对猎物的占有,但又偏偏暗含百般无奈,百般宠溺,百般的怜惜和细水流长的爱。
    穆阳直接懵了。
    那时,一辆本田恰巧从门口开过,暖黄色的灯光照进来,周鸣鞘一半在光晕中,一半在阴影里,锋利的五官模糊不清,却如下达审判的神明。
    就在那一瞬间,他将穆阳一把拽到身前,伸手捧起他的脸,顿了一瞬,毫不犹豫恶狠狠咬上那张刚刚还一张一合指责或者说是引诱他的嘴,舔舐那柔软的唇瓣,品尝他体味过无数遍的清甜和生动,把那些抱怨一般的脆弱的话都吞进去。
    于是狐朋狗友们看见,强烈的光束中,那两人变成剪影。鼻尖与鼻尖相对,唇瓣与唇瓣相合。柔软或坚不可摧,是舌与齿的追逐。
    一切寂静了,好像连吵闹的鼓点和音乐都离他们远去。只看见那个陌生的年轻人捧着穆阳的后脑,将他拢在怀里,毫不留情、蛮横无理地索取索取了一个湿漉漉的深深的吻。
    阿曾险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但它确实发生了,阿曾可以肯定,因为他看见接吻时,对方挑眉,投来一个近乎宣告主权的眼神,看到周鸣鞘松开穆阳,而他一贯冰冷寡言的好朋友迷蒙地看向对方,用一种摇着尾巴的小狗看主人的神情,微张着嘴连连喘息,但没有一点动手打人的意思。
    阿曾简直石化在原地,但没人在乎他。
    周鸣鞘只顾着垂眼看穆阳。他紧紧握着穆阳手腕,将他捉在身边:别闹了,乖。
    喝醉酒的家伙被他吻懵了,神志不清地前言不搭后语:我很乖啊是你犯规。
    对方发出轻笑:嗯,你乖,我犯规但你不喜欢吗?
    穆阳只好愣愣地看着他那双含情的眼:喜欢。
    他顿了顿,自言自语一样低声委屈道:原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有这么喜欢你。
    周鸣鞘没料到他还留着这么一句话,心想,原来他的阿阳还是一个这么会撒娇、这么会讨饶的小狗。只好忍了笑意,沉默片刻才说:被人亲了才会乖吗?
    才不是,是酒后吐真言。穆阳皱着眉头说。
    周鸣鞘失笑。
    穆阳醉得太过分,眼眶泛红,眸中凝着水雾,鹿或是奶狗一样的眼睛便亮晶晶的,说完这句话就乖乖等着周鸣鞘动作。周鸣鞘眼神微暗,觉得不能再让这样的美色在别人眼里多加逗留,于是立刻带他穆阳走然而走之前,又回了一次头。
    他是故意耀武扬威看过来的被看了一眼时,阿曾这么想。
    周鸣鞘说了什么话。阿曾知道,因为他看见周鸣鞘的嘴唇微微动了。只可惜隔得太远,夜店太吵,他听不清。
    但穆阳听见了。
    他听见时,耳根立刻红起来。
    因为周鸣鞘说:你看,你以为他不想和我走吗?
    真该死啊,又被他看穿了。
    第29章 29
    于是,他们这样纠缠着,说不上是撕咬还是拥抱,这样谁也不服谁地互相掠夺,近乎本能地干柴烈火一般的亲吻和揉捏。就这样从街上走回那间小阁楼,四层的小阁楼,推开门,撞进床里。
    本以为该顺水行舟,因为穆阳已经那么乖了。
    但被他压在床上,看着他的眼睛,穆阳一瞬间又清醒了。
    然后激烈地反抗。
    拳头和腿,几乎像是回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用身体过招。可惜,他醉得太离谱,身体发软发烫,脸异样地红,根本打不过,终于被势在必得的野心家压在身下,动弹不能。
    他扭过头,用最后的清明避开周鸣鞘的视线,眼神近乎愤恨:你不应该再来。回你的世界去吧。算我求你。简直是绝望般的颤抖,少年的自暴自弃。
    周鸣鞘神色却柔软,叹了口气,埋在他颈窝间,声音含糊:我去哪里啊,阿阳。他说,我的世界就在这里,在你身边,不回到这里,还去哪里呢?
    穆阳抬起手,遮住红得发凶的两只眼: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值得。
    谁说的?
    我说的。
    那我不同意,周鸣鞘低声说,你啊,对我来说,千金不换。
    他开始连续不断地亲吻这只痛苦的幼兽,安抚他,触摸他。穆阳颤抖起来,不知为何,觉得像被人彻底打开了,一览无余,暴露在冷风中,忍不住要抱紧身上的这个人。他醉了,迷迷糊糊,头重脚轻,太阳穴突突地疼,然后近乎抽泣一般絮叨着,说他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
    太糟糕了,什么也做不好。所有人都对他失望,父亲也好,老陈也好,或者是阿公阿婆,是那个常给他留一碗面的小姑娘,是曹晟。他们一定都对他彻底失望了,他是城市的泥潭,是不可回收的废品。没有人需要他,他只会带来厄运。像夺走母亲的生命那样。
    周鸣鞘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吻去他的眼泪,堵住他的哭声,握着他还留有斗殴伤痕的手腕。他用下巴贴着他的头顶,将穆阳一整个人罩在身下,不允许他被月光窥去一点真容: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啊。我们都好爱你,只是因为太爱你,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忘记告诉你了,你便以为没有爱。于是你孤独而寂寞地行走在这个冰冷的城市,愈发尝试着用面具和外壳使自己融入这个世界。可没有用啊,你还是格格不入,你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些从前的山与海,惦记着曾经的人与事,曾经的太阳因为你根本不是这世界的人啊。
    你不必成为这世界的人。
    我不喜欢这里。穆阳说。
    那我们就一起离开。周鸣鞘告诉他。
    我不知道做什么。
    那我们就继续游逛。
    你不应该这样,穆阳睁眼,用迷蒙的神色看人,我喜欢你,所以想送你到最高的山峰去受万人景仰,但那里不该有我。
    周鸣鞘失笑,无奈地惩戒般地咬他的下巴:说这种话来讨好我,真是过分笨蛋。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
    他找遍了每一家酒吧,却总是和穆阳擦肩而过。直到雨转小时,他从小巷子里拐出来,迎着风和雾,听见高跟鞋哒、哒地轻响。一抬头,看见一个身穿亮片裙的女孩,简直像一尾粼粼的鱼,摇曳地出现。他们四目相对,一瞬间,不知从对方眼里看到什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就像天注定一般,周鸣鞘开口:你在酒吧,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如果是一个头发太长、太落魄的男生,我见过。
    他们一起抽了一支烟,女孩提起她与穆阳的对话,提起那些支离破碎的语句,以及她离开前,穆阳蜷缩在角落,曾喃喃一句再见一眼多好。就一眼的事情。
    就一眼,再一眼,可是人贪心,永远不会满足啊。
    她把关于穆阳的事情和周鸣鞘交代清楚,伸手指向一处,说隐约听到穆阳说想转场,去下一个地方接着喝,好想是那个方向就对周鸣鞘笑:祝你好运啊,别像我一样。然后消失在世界尽头。
    周鸣鞘说:我遇到她,她让我找到你这说明,我总是要找到你的。
    他的亲吻忽然停下,扶正了穆阳的脸,逼迫他不再躲避,直挺挺地看向自己。
    周鸣鞘第一次露出这么认真的眼神,穆阳才发现他的眼睛是高山与雪,澄澈得叫人手足无措。周鸣鞘说:你不能这么狠心,像她一样。如果我真想要那些钱权名利,为什么还会翻过那座墙?
    为什么还会翻过军校的墙,一路南下,灰头土脸,不见黄河心不死地来走此一遭?
    穆阳一怔。
    你信命吗?我信的。他说,老天叫我遇到你,老天一定要我遇到你。所以让我摔了一路的跟头,流了一路的血汗,吃足了苦头,才大发慈悲指引我到你面前。命运让我遇到你,这是我自己抢来的好运,抓住了,绝不会放手。
    他握住穆阳的手腕。穆阳挣了一下,没挣开。
    不在你身边,我总有一天会死。你不必反驳我,我知道我会死。就像那个女孩一样,我过得再好,看上去再人模狗样,我心里已经空了。血淋淋的一个洞,你一刀把我杀死了。我一定会忍无可忍,然后吊死在树上。真有那天,警/察破门而入,看见我的房间只有你的照片,只有你的名字,只有我想你的痕迹,全天下都会知道你是杀人犯。你舍得我死吗,阿阳?
    穆阳颤抖起来,想躲,却被周鸣鞘逼着躲不掉。
    看着我,不许躲。他这么强势地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你讨厌城市。所以你让酒精、暴力、烟和摩托车麻痹自己,因为你出不去,你只能骗自己。那就不要这样。穆阳,我说不要这样。这世间有千万种活法,路也有千万条。与我在一起,与我一起
    只要一起,就有路走。
    因为我好爱你。
    他不再说话,反手拉紧窗帘,月光终于被完全阻隔在外。黢黑中,只有他与他。世界这么小,只够容纳他,与心里的那一个人。但世界也足够宽阔,与他一同,便是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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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苏聿(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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