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走廊上,他走得快,她就在后面跟得快,他慢她也慢,这时他停一步,她也刹车般停一步。好像二人永远都要保持固定的距离,不能远也不能近。
    他半转过脸来,朦胧微光中见她站在那里虚软地喘着气,精疲力竭的样子,忽然明白是他在折磨妹妹——她来,她主动出现,不过是因为看到某些歪曲报道后对他心生怜悯和歉意,他却要让她证明她的心,证明她没有的东西。
    “我没事,你不用这样。”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到让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然而她还是执拗地跟着他进了卧室。
    猛一看卧室里空荡了很多,细看去桌面上没有她的书,床边没有她的小钟和润肤油,随手拉开衣柜,也没有她的衣服了。行李箱竖立在门边,竹编手提包挂在行李箱上。
    他转身面对着她,他有一种虚弱的高大,而她是一种忍痛的瑟缩
    “哦,你要走了啊,不住满一个月了。”他轻轻说。
    她鼻尖酸了,一眨眼睛,眼泪流了出来,只暗暗希望他此时不要开灯,不要被他知道
    “见过前男友后,猫也送了,人也要走。”他笑了笑——怀疑妹妹十六岁时来找过他、推掉工作赶回洛杉矶来和她解释前妻以及藏在家里想给她惊喜,这些都太可笑了。
    卧室的窗户开着,冷冷澈澈的风,携着泥土气息吹了进来,又要下大雨了。
    “阿娴,你完全不用趁我不在家偷偷走掉,二十岁的我都接受过了,现在更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什么时候的飞机?”
    “哥哥……”她小声嗫喏着,望着他,靠近了一步,似乎想解释,却被他打断了——“阿娴,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晚。”
    “好。”他走向衣帽间,“行李既然收好了,我打电话帮你在机场附近订一家风景不错的酒店,今晚就住过去罢,等一下会有人来接你。”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皮格马利翁雕塑出来的象牙贞女。
    当他拿起挂在壁上的话筒时,十步的路她三步跑来,踮脚去夺,踮脚不够就跳起来,大哭,声音惶然,“哥哥不要!哥哥不要……哥哥不要……”——好像那话筒是她最重要的东西,被他抢走,拼命也要夺回来似的。
    他的手臂稍低了点,她趁机一把夺去,将话筒死死抵在心口上,安心地大声喘息着。
    他开了灯,明晃晃的亮,衣橱里的薄荷香味也被光驱赶,四散奔逃了出来。她的面目一览无余,平视着他的喉结,并不看他的脸,哭得一抽一哽,梨花带雨,眼睛耳朵鼻尖都是红红的,
    不知怎么回忆起,他们在剧院后台,若想避开人说悄悄话,便会躲到换衣间里,就像现在这样。他一时无措,默默快步走开了。
    她又赶忙跑着跟过去。
    “阿娴,你的男友想必已有安排,不用我多事,我不打电话了,不要跟着。”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走廊上的一扇门说。
    “没有!……我没有和任何人见面,昨天发烧,睡了一天。”她慢吞吞朝他挪了两步。
    “那我帮你订酒店又有什么不好?”他继续往前走。
    她不再跟了,认真回答:“离开美国前要做的事我还没有做完。”
    他毫无探究兴趣,只是说“好吧”,走向另一间客房,关门,传来上锁声。
    她走到他的门边,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会儿。门缝里发散出一线黄光,仿佛门里是一个温暖的世界,不似门外这样灰暗寒冷。
    这么呆了半晌,她决定下楼去做晚餐,吃一些烫呼呼的东西。
    客厅显得异常孤寂,不知什么时候夜雨落了下来,把一院花木打得垂头丧气,她心里本来难受,哪堪风雨助凄凉,
    转身不看,往厨房走去,路过餐桌时见到那盒扑热息痛,心里猛然一沉,无端想起小时候,那一次她病得很重,起不了床,水米难进。又恰逢香港因缺水出现瘟疫,师父怕她把病气过给其他人,将她关在一件墙壁单薄的杂物间里,极冷又因霉味发呛,越发难好。哥哥为了照顾她,特意冻病自己,好和她关在一起。晚间有哥哥抱着,闻着哥哥的味道,她终于暖和而睡得香甜。可是她始终不肯喝中药,嫌苦,西药又贵。哥哥便和师父商量,他不吃药,将两份中药钱合成一份给她买西药,他自己硬扛着。师父最终点头答应了。
    她放下药盒,强提了一口气去厨房,想做两碗云吞面。一时忘记面在哪里,拉开橱柜找遍了也没看到,便去储藏间看,这才发现哥哥囤积了许多猫砂和猫粮在这里,一摞一摞,各式各样,小山般,都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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