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鹤轩送走最后一名学生,这才将放在袖口中的信笺拿了出来。

    “少爷,灯!”小厮英俊将不甚明亮的烛台递到跟前,好奇的将目光往信笺上瞥了瞥。

    呦?是闵家四姑娘的信!

    英俊恍然,这也难怪,少爷对周家小姐可是情意全失,要是还拿着周粟乔的信愣愣出神,那才见鬼呢!

    英俊偷笑,忙道:“少爷,四小姐打发文鸢姐姐来的时候,一并带了许多吃的,我看里面有少爷你最爱吃的甜水鸭,不如晚上就做这个吧!”

    佟鹤轩的目光落在信上,并未抬头,随意道:“你挑几样送去姨妈那里。”

    英俊苦了脸,他最不愿意去和少爷的姨母家打交道,不为别的,就因为姨太太家有个刁钻入骨的表小姐。他每次去,都像被审的犯人,就差严刑拷打。

    “少爷,你看这天色已晚,要不”英俊还想磨磨嘴皮子,却被佟鹤轩一记目光看的无可遁逃,只好讪讪的去了。

    佟鹤轩瞧着小厮无奈的背影,淡淡一笑,重新将信笺平铺在桌案上,晃动的烛火照亮了上面每一个小字。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温情脉脉,只是冯延巳的一首《鹊踏枝》。

    她这是要说什么呢?

    相思?

    佟鹤轩不自觉摇摇头,那位闵四小姐可不像大胆示爱的人物。

    示威?

    倒有这个可能!两个丫头一起挤在他这小院门口,巧合太过,就不是巧合。

    佟鹤轩细心的将信笺夹在枕边中,又淡淡扫着周粟乔那封求救悔过信,冷笑着将其放在烛火上。纸张遇火既燃,很快成为灰烬

    单说英俊提着藤条篮子站在一户人家前叩门,这院子比别处都体面,灰白色高墙,桐油漆大门。房梁瓦当都不似农家粗陋,不过也仅仅是体面而已,称不上奢华。

    不多时,出来个老婆子应门。见是英俊,忙往里让:“俊哥儿来了!”

    院子不大,正房加上厢房,也不过七八间。英俊一进来,从厢房便立即窜出来个身影,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碎花红绫袄,扇瓣裙,脖子上套着银项圈,十分娇俏。

    “小俊子。是表哥叫你来的?”少女蹦蹦跳跳从跑上前,看见英俊挎的篮子,两眼放亮:“表哥送了我什么好东西?快拿来!”

    几乎是蛮横的抢去,英俊有苦不敢说,只好道:“燕姑娘。这是闵四小姐送姨太太的礼。”

    少女一这话,脸当即就沉了下来,甩手将篮子狠狠往地上一丢:“什么闵四小姐,谁稀罕她的东西!”

    英俊连忙去抢,却已经来不及。篮子中的东西撒了一地,还有些新鲜的果子滚出好远。

    “燕儿!”

    英俊一见来人,长舒一口气。忙上前施礼:“姨太太!”

    早年间,佟鹤轩这位姨妈嫁了当地一位姓苗的乡绅。乡绅去后,家境一落丈,如今就只剩下这位姨太太和独生女,身边有个做粗活的婆子,另外又买了个小丫头服侍女儿。

    苗姨妈看着满地狼藉。叹道:“作孽呦!”

    英俊站在那儿尴尬的笑着,其实心里早就想开溜了。

    苗姨妈叫远远张望的小丫头过来收拾,自己则叫了英俊进屋。苗燕儿在原地恨恨的站了半晌,头一低,还是跟了进去。

    “小俊子。我问你,”苗姨妈坐在正首位上,殷切的开口:“这位闵四小姐时常遣人来瞧鹤轩?”

    英俊嘿嘿干笑:“也不是经常,就是偶尔送些吃的穿的,不过,他们家大少爷倒是常来探望。”

    苗姨妈慨叹:“这大户人家规矩多,礼数也多。你们只接东西,却少有回礼时间久了,叫人在背后病垢。不好!”

    苗燕儿站在她娘身后,忙附和:“是啊是啊,这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小俊子,你真是该死,也不知道护着表哥的名声!明儿闵家来人,再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只管先来告诉我,我去应对!”

    英俊低着头,暗道:你去!哼!那非搅黄了两家的亲事不可!

    苗姨妈见英俊不吭声,怕这小子回去和外甥告状,说坏话,只好道:“燕儿也是关心她表哥,你别多心。”

    英俊撑起笑脸:“看姨太太说的,哪能呢?哎呦,少爷还等我回去呢,您看”

    苗姨妈忙将人送到大门口:“回去告诉鹤轩,虽然念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我已经请庄子里的猎户帮忙留了一只山鸡,明儿炖好汤,我叫燕丫头给他送去!”

    英俊一这消息,更是叫苦不迭,无奈,只好灰溜溜出了苗家大门。

    这母女俩相携回到正屋,苗燕儿就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她娘了只是笑,良久,才道:“我从张庄头娘子那里打到,他们夫妻俩后日去城里给闵大太太送月租子,我已经告诉她,叫你一并跟着,去给老太太和太太磕个头,也见见那位四小姐。”

    苗燕儿扭着脸:“我不去!”

    苗姨妈叹道:“你不去,难道叫我这一把老骨头涎着脸去讨好她?娘年纪大了,你也该为娘分担分担,况且,这也都是为你来日前途考虑。你表哥就算这次不中举,但只要娶了闵家的小姐,你就是闵家的亲戚。闵四小姐作为嫂子,怎么也要给你置办出一份丰厚的嫁妆来!”

    苗燕儿心有不甘:“不靠她的钱,表哥也会叫我体面出嫁。”

    苗姨妈冷笑:“鹤轩?百无一用是生,他自己温饱都是一件难事。罢了罢了,要不是他太穷,家底太薄,我早成全了你们两个。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你还是好好与闵四小姐相处相处。对了,往日你和明芳最好,说她现在做了闵四小姐的丫鬟,趁着这个机会。你去见见,也好从她口中打探打探消息。”

    苗燕儿知道推脱不得,只好答应。

    没过两日,张庄头娘子果然要去城中送账。特意叫苗燕儿和她同车,路上没完没了的说着闵家四姑娘的好,的苗燕儿耳朵快张茧子,十分耐烦。

    “张婶子,你就别说了,我是知道好歹的人,难道见了我那未来表嫂,还会耍小性子不成?”

    张庄头娘子笑道:“婶子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侄女这小脾气在整个村里都是出了名的,府里不比庄子上。规矩多,礼数多,我是劝侄女,遇事万忍着!”

    张庄头娘子算是吃过大亏的人,原以为闵芳菲是个软面团。谁知一打交道才知,那是个硬钉子,刺头儿!

    张庄头娘子这次也是有心想缓和与四姑娘的关系,所以说未来四姑爷的表妹想进府请安,斟酌半晌也就答应了。

    都怪她们夫妻俩没眼色,当初小瞧了四姑娘!

    至午时,车马进了富春城。苗燕儿不顾张庄头娘子阻拦。一定要掀帘子往外张望。她见了这个也好奇,见了那个也喜欢,高兴之余还拉着张庄头娘子:“婶子,这城里真是新鲜,景色也好,比咱们村里强。”

    张庄头娘子笑道:“这算什么好景致?等你到了府里。求四姑娘带你各处转转,那才是神仙住的地方呢!”

    苗燕儿并不信,但着张庄头娘子满口的赞誉之词,苗燕儿渐渐安静下来,像个大家闺秀似的坐着。

    张庄头娘子瞥她一眼。暗暗偷笑。

    转过街角,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苗燕儿没忍住,掀开帘子偷瞧,见马车左手边是一条长不见头的墙,至少,从她这个位置看,很难看到墙壁的尽头在何处。

    “婶子,咱们怎么不进去?”

    张庄头娘子笑道:“咱们要从正门绕到去后门,这个时候怕府里有什么要紧的客要进出,我们需等着。”

    她拉着苗燕儿重新坐下,语重心长道:“府里往来的都是贵人,尤其眼下,你啊,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大老爷被启用是早晚的事儿!”

    苗燕儿好奇心顿起:“婶子给我讲讲!”

    张庄头娘子笑了笑:“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你知道,我是跟着我们太太嫁到闵家的。大太太娘家一位舅太太就是当今皇太后的外甥女!”

    苗燕儿立即咋舌,不再开口乱说话了。

    他们一众等了大半天,等的苗燕儿肚子饿的咕咕叫,车马的轱辘才重新滚动起来,途径正门时,张庄头娘子死命按着车帘子,才没叫苗燕儿的好奇心得逞。

    为这,苗燕儿下车时还有些不满。

    张庄头娘子却不管这些,她早迎上了前来迎接的大太太心底宝莲。

    “宝莲姑娘,怎么好劳驾你亲自走这一趟?”

    宝莲笑道:“婶子大老远来,我能不来迎你嘛!”她的目光落在一身小碎花袄的苗燕儿身上:“这位是”

    张庄头娘子忙将苗燕儿推到跟前,笑嘻嘻道:“这是佟公子的姨家表妹,特意来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另外,也想见见四姑娘。”

    宝莲将苗燕儿上下打量一番,见不过是个略有几分姿色的小丫头,所以并不甚在意:“不巧,老太太这两日吃斋念佛,不见外客,太太去了知府夫人家。”

    张庄头娘子面头难色:“这”

    宝莲忙笑道:“见不到这两位,见见我们四姑娘也是一样的。眼下太太有一半的差事都交给四姑娘打理,连婶子送来的月租,太太也是叫四姑娘先算过,她再略瞧瞧。”

    张庄头娘子狠吃了一惊,大太太信赖四姑娘,已经到银子账簿都交给对方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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