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入秋,天气一下子开始转凉。宫中四处分放新衣,年轻的小宫女们无不关心雀跃,都捧着自己那一份衣料四处去讨衣裳样子。

    宫里最会打扮的就属欢喜殿的华昭仪。

    华昭仪那年还失宠着呢,结果,宫中太平宴上,她穿着一袭红裳,只跳了一曲《平安调》,结果皇上当晚就宣了华昭仪入养心殿,此后便是泼天的恩宠不断。

    宫中的老人儿还都记得,那红裳比朝霞还艳丽,那纹慧简直就是巧夺天工,配着华昭仪的身段,脸蛋,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九天仙子。

    今年又有些许小宫女入宫,从姑姑们那里来这些消息,都好奇的跑去欢喜殿外偷窥。不盼别的,只求能学到一星半点儿,照着样子也做一件,说不定走在御花园里就叫皇上看中了呢?

    这宫里从宫女做到妃子的也不在少数,如今的王贤妃,当年也不过就是太后身边的一届小小宫女而已。

    偌大的皇宫里,有些地方热热闹闹,人来人往,比集市还繁华几分;可也有地方,冷冷清清,人迹罕至,虽说不是冷宫,却比冷宫还寂寞荒凉。

    就好比这春熙宫,因养了几位太嫔娘娘,所以格外冷清。

    针线局早按照各宫的份例裁好布料,圣母皇太后那里送的最早,其次才是圣懿皇太后和卫皇后,王贤妃等妃嫔也不敢落后。各宫的小主们,不管是分位低的,还是分位高的,只要还年轻,还得皇上多瞧一眼,针线局是一点都不敢马虎,早早就把料子都送了去。

    像两宫太后那里,针线局为逢迎讨好,不但由掌宫太监亲自送来布料,更捧来许多花样本子供那些小宫女们参考。太后身边的几位得宠姑姑、嬷嬷,更是由针线局亲自裁制好衣衫,不用这些人动一针一线。

    反观春熙宫,已是初秋,却还不见新衣料的影子。

    “娘娘,针线局欺人太甚,不如去告诉太后,叫太后为咱们做主。”影太嫔的贴身宫女秀柔一面给影太嫔捶肩,一面低声咒骂。

    影太嫔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太后?哪位太后?若是圣母皇太后也就罢了,一向不待见本宫,本宫何必为了几块布料就舍了脸面倒贴上去?若是圣懿皇太后哼,她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秀柔的手不由得就是一停:“娘娘,难道太后真的就再难有回天之术?若真是这样,咱们可要赶紧另想办法,另谋出路了。”

    影太嫔冷笑:“傻丫头,这皇上早认定了咱们春熙宫是慈宁宫的狗腿子,要收拾圣懿皇太后那一日,也必逃不了我这一劫。本宫这几日眼皮子就啪啪的跳,不是灾就是祸,左右是逃不掉的。”

    秀柔心里泛酸:“娘娘,您可别这么说,许是好事呢?”

    “本宫能有什么好事?”影太嫔脸上难掩自暴自弃的惨淡:“本宫要是也有个儿子,即便不是亲生的,那也算有个依靠。”

    秀柔忙道:“娘娘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哼,这种破地方,连耗子都知道没什么油水,死也不愿意来,更何况活人呢?你瞧圣懿皇太后,正因为儿子不争气,所以才被步步紧逼,那九皇子要是个成气候的,何必连累的本宫也成了出气筒,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影太嫔说着抱怨的话,其实也是她的心里话。当初,自己要是肯郭霭的话,把赌注压在圣母皇太后身上,如今也不会被流放在春熙宫这种地方。

    影太嫔越想越是愤怒,举起桌案上的水杯就想砸。

    “娘娘,启禀娘娘,寿康宫有请。”

    影太嫔忙将茶盅放下,语气急切:“你说的是哪个?”

    小太监是沅公公的徒弟,今年打春的时候才被调派来春熙宫,是个小机灵鬼儿。他一见自家主子着急的模样,便忙赔笑:“娘娘,要是慈宁宫,奴才也不会这么着急。是寿康宫的温嬷嬷亲自来请,人现在就在门外呢!”

    影太嫔的心狠狠一跳:“你说温嬷嬷亲自来了?”

    “是啊,特别客气,说在殿外候着,叫娘娘装扮好就跟着去。”

    影太嫔心里冒出一股不好的念头。

    “娘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秀柔最知这个主子的心思,她一见影太嫔不动地方,脸色又难看,便知出了麻烦,“娘娘要是不愿去,奴婢就找个借口打发了她?”

    影太嫔忙摆手:“你当温嬷嬷是什么人,要是寻常小宫女,小太监,打发也就打发了。然而这个不同。圣母皇太后亲自嘱咐她来必不是小事。”

    影太嫔叫秀柔帮着更衣,选衣裳的时候特意选了去年的秋衫,颜色不但老,且样式也土气。

    秀柔略有些犯难:“娘娘,咱们这样,叫圣母皇太后瞧见,会不会疑心咱们故意做样子?”

    “故意?她要是真疑心,就该好好查一查。”影太嫔冷笑。宫里除了这两宫太后与贵太妃,还有哪位先帝时的妃子能及时发放月例?

    贵太妃就是个闷嘴的葫芦,她为保三个儿子平安,什么也不肯说,什么也不肯管,活死人一个。

    影太嫔只有自己想办法,在这些女人之间周旋。

    一时,外面温嬷嬷接了影太嫔往寿康宫方向来,还没进大殿,影太嫔就已经瞥见了卫皇后的凤辇。

    “怎么,皇后娘娘也在?”

    温嬷嬷笑道:“宫中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是要皇后娘娘亲自到场的。”

    影太嫔脸上堆了笑意:“宫中出了大事?哎,我们这些人,耳聋眼花,心里也蠢蠢笨笨的,温嬷嬷,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说出来与我们,等会儿太后娘娘训话,我们也不至于无措发懵。”

    温嬷嬷只是笑:“娘娘别问,等会儿,答案自然见分晓。”

    温嬷嬷越是这个态度,影太嫔便越是觉的这件事与自己有关。

    可最近以来,她已大大收敛许多。在宫里几次下手都做的天衣无缝,小心翼翼,决计不会叫人察觉出马脚。

    “太嫔娘娘,太后请您里面说话。”

    影太嫔现在是骑在虎背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只能从寿康宫的吩咐。

    一进大殿,影太嫔就瞧见了站在太后身边的闵芳菲。她不由得心思犯疑:这丫头怎么来了?

    早说她已经许了个人家,更在前不久换了庚帖,难道是专程进宫,就为叫太后帮着指婚的?

    影太嫔心里一面犯嘀咕,膝盖一面往下屈:“臣妾见过太后娘娘,”随即又给侧首位上的卫皇后请安。

    太后没有吭声,卫皇后却是笑语盈盈:“太嫔娘娘快快请起。说您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本宫已经着太医院配了些十全大补丹,正想着叫人给您送去呢。”

    影太嫔忙谢过:“娘娘的药自然是好,不过,臣妾一直吃蒋太医配的丸药,怕两种药一时冲撞了,不如先请教了蒋太医,再求娘娘赐药也为时不晚。”

    卫皇后不过口中客气客气,她见影太嫔这样识大体,便也没强求。

    倒是一旁的王贤妃忽然笑道:“娘娘的消息真是不灵通,难道您不知,那位蒋太医早被太后娘娘关进了天牢,如今别说配药,能不能保住一条命还是两说。”

    影太嫔神色骤变。

    蒋太医被抓?那自己的药怎么办?从她犯病以来,都是靠蒋太医的粟玉丸勉强维持。这个月的量还是不久前蒋太医给的,说好十颗,可恨那蒋太医临时反悔,只与了五颗。

    他若被捉,自己可怎么办才好?

    “太后娘娘,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那蒋太医从先帝时就坐镇太医院,也算是太医院的老人儿。不知他所犯何罪?若非大碍,臣妾还想请太后娘娘看在蒋太医辛苦多年的份上,只求饶他这一回吧。”

    太后冷笑:“无大碍?毒杀先帝时宠妃孔婕妤,还不是大碍?”

    影太嫔这次真的是看直了眼睛,太后冷笑着看向芳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这个女人说说,免得做了个冤死鬼。”

    一直静默站立在旁边的芳菲,一个字一个字说与影太嫔。等最后一个字落下帷幕,影太嫔早双腿瘫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太后见状,心里对此怀疑越发笃定:“影太嫔,你可知罪?毒害先帝的妃子婕妤,你好大胆量。”

    影太嫔的手猛的被虎视眈眈的几个粗壮宫女捉了去,反手绑在一起,她只觉得背后一痛,便有只脚毫不留情压在了影太嫔的腰间。

    “太后娘娘,臣妾冤枉。您别这小蹄子在此信口开河,臣妾,臣妾从没害过先帝子嗣。”

    太后见这个女人还是死咬口不肯说话,“哀家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太后一拍掌,影太嫔就见从偏殿那边走出来两个宫女,中间拱卫这一老妇,那老妇一头花白头发,脸上布满皱纹,根本瞧不出是哪一个。

    只是,影太嫔觉着这人的身形倒很眼熟。

    “你是”

    那老妇抬起头,深深地望向影太嫔,脸上一片讽刺的笑意:“奴婢给影嫔娘娘请安。影嫔娘娘贵人多忘事,怕早就记不住当年我这个端茶倒水的小宫女了吧?”

    影太嫔脸色豁地一变,再看那老夫人,心里立即明白了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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