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朝宗走后,大太太哽咽着将那老小子的算计告诉给芳菲,一面说,一面骂。

    芳菲倒是先笑了起来:“太太怎么不答应下来?”

    唬的大太太一愣:“这是怎么说?”

    屋中的松雪早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她们娘俩,倒也没什么话藏着掖着:“太太难道真以为宫里对平南郡王府一点防范没有?边疆作乱,主将丢失,这说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朝廷那么多忠心耿耿的老臣,再不济,还有亲王贵胄,干嘛只叫郭霭去呢?”

    大太太沉吟半晌:“你的意思是说”

    “或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太太并不大相信,“这种事儿可不好说,所以你父亲一提,我立即掐断他这个念想。我现在没什么奢求,只要你和你哥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提醒了我,西北频繁动乱,泠童又在边陲地带,万一将来你们俩过去,岂不危险?”

    “泠童虽然偏远,不过却不是重兵把守的要镇。我想危险总归要少些。况且,我总有自保的本事,鹤轩就更不必说了,凭他把老爷子哄的服服帖帖的本事,难道太太还信不过他?”

    大太太想想又忍不住乐:“你说那孩子,把老爷子哄的和小孩儿似的。昨儿你舅母来还悄悄说,老爷子又琢磨着收鹤轩做干孙子呢!”

    用老爷子的话来说。干孙子娶外孙女,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芳菲笑道:“外祖父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是个风云人物。”

    “还真叫你说对了,”大太太陷入沉思:“那会儿我才五六岁大。还住在故里,父亲只有个举人的功名,却任凭别人怎么劝,也不愿意进京会试,只说时机不到,每日游山访友,不亦乐乎。我母亲那会儿主持中馈。祖母常叫了她去身边训话,大意无非是劝父亲进京再科举。可我母亲不知怎的。始终没有应承下来,反而一心一意的照顾父亲,和父亲过小日子。为这个,祖母对母亲十分不好。常有责难。”

    大太太又叹道:“我那时候太小,根本不懂是什么原因,只觉得母亲委屈。然而没多久,父亲终究还是耐不住族中压力,进了京,中了进士,做了官,却也有了你四舅舅。”

    芳菲曾说过,四舅舅是庶出子。但是李家老太太从没苛待过他。芳菲想,大太太能对自己这样,多少也受了她母亲的影响。

    “外祖母宅心仁厚。外祖父幽默风趣,想必二老后来的日子也是相当顺利,家宅和美。”芳菲道:“太太的心意我都明白。咱们现在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平安顺利,以大哥哥的才能,将来也不愁仕途不顺。宫里的是非咱们能躲就躲。而且您瞧,我自从顶着这张脸以后。皇上果然对我再没兴趣。”

    芳菲用一张“假皮”替代了真脸,这件事瞒了所有人,却唯独告诉了大太太。大太太其实也盼着芳菲早点离京,这样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她拉住芳菲的手,语重心长道:“难为鹤轩不离不弃,你俩将来要好好过日子,万别像我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谁没点心高气傲呢!你父亲是,我也是,中年落得如此地步,我心里多半有数。”

    芳菲心一酸,忙道:“太太别乱说,大哥哥要和周家小姐成了婚,您日后还要含饴弄孙呢!”

    芳菲描述的这番美景,其实也是支撑大太太活下去的全部支柱。

    母女俩说笑一阵,前面几位夫人串门回来,小厮们说姑老爷又来闹场子,都赶紧跑来瞧大太太。

    等晚上四位舅老爷更是义愤填膺,四舅老爷更是撸胳膊挽袖子,要去外宅大闹一场的架势。

    一家人的关切叫大太太心头暖融融的,搬出去这个想法也变得犹豫,迟疑。

    毕竟,从没见过谁家姑奶奶撇开丈夫,只带儿子,闺女搬回娘家,一住就是遥遥无期。换了寻常人家,或许几个哥哥没什么,当嫂子的却未必。

    大太太心存感激,从这日之后,对四夫人也缓和许多,没前两天的冷面严肃。

    宫中时不时有新消息传出来,芳菲虽然在忙着预备嫁衣,但耳中却从未漏下这些消息。每日傍晚,闵云泽从衙门里回来,芳菲就会将这些信息逐个罗列在他眼前,兄妹二人悄悄的谈论当前形势。

    而到了次日,闵云泽再将这些所得转达给佟鹤轩。

    实际上,像芳菲这般琢磨当前形势的不仅仅是他们仨,各大世家均有本事了得的门客,清客,这些人各为其主,大伙儿都觉得,这是一次载难逢的晋升机会。

    对于平南郡王此番顺利出京,作为天子耳目督军川北,不少人心生羡慕,甚至衍生出了怨恨。怨恨的结果,就是绞尽脑汁要把郭霭拉下马。

    用芳菲的话来说,郭霭的心太急,他以为终于可以接触到兵权,殊不知,正是如此,才叫他成为众矢之的,万人的箭靶子。

    宫中越是平静,积云越是浓重。

    这日,李家大舅一脸愁云惨淡的回来,李夫人正和儿媳说话,见丈夫这个模样,忙叫晚辈先退出去,自己则拉了丈夫问道:“衙门里不妥?”

    李家大舅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那,是老爷看中的古玩字画被人捷足先登了?”

    李家大舅没好气的看向妻子:“你当我是咱们那老爹?看见眼睛里就拔不出来!好歹我也是个正人君子,心胸从不狭隘。”

    李夫人忍住笑,丈夫这还是在抱怨老爷子那次的荒唐举动呢:“好了好了,我也猜不出来,你直说就是。”

    “哎,”李家舅爷这次是真的犯了愁:“你不知道,皇上已经连续六日没有早朝。如今朝野上下都在担心!”

    “担心什么?”对于这件事,大太太也有所耳闻,皇上新近得的这个美人本事不小,一跃成了昭仪,据说不久之后还要封妃。

    这么快的速度晋封,在本朝本代还从没说过。就连先帝时那位孔婕妤,不知多少人羡慕,也没如今这位夸张。

    进宫才只是美人而已,半个月后就成了婕妤,如今又要封妃!岂能叫人置信!

    “平南郡王从哪儿找来这么个绝色?”

    李家大舅道:“你私下里问问我也就罢了,对外万别说,更别当着孩子们的面讲。”

    李夫人嗔道:“难不成连我也信不过?”

    “并不是信不过你,而是外人不知,咱们却心知肚明。”李家大舅缓缓道:“妹妹曾和咱们隐隐透露过,皇上当初很喜欢芳菲那孩子,不过因为脸上的原因,此事不了了之。而郭霭献上来的那个女人,据说老家也在富春。”

    李夫人一惊:事情未免太巧。

    “那样貌上呢?”

    李家大舅冷笑:“见过的都说,有七分相似。”剩下三分再打扮打扮,活脱脱就是第二个闵芳菲。

    李夫人赶紧道:“绝不能叫鹤轩那孩子知道。等会儿你去老爷子那里请安,一定细心叮嘱。”

    李夫人不怕别人漏口风,只怕老太爷口无遮拦,顺嘴就说了出去。

    李家大舅望着妻子,忽然嘿嘿笑了起来:“你瞧你,和我妹妹是越来越像,都快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

    李夫人叹道:“我原本也不明白你妹妹的心思,可后来,越是与芳菲那丫头接触,心里越是喜欢。聪明懂事不说,对你妹妹还孝顺。昨儿晚上天有些冷,我去小姑子那里送银霜炭,见芳菲在给她洗脚,我也算是有福的,却没见过你闺女这样对我。”

    李家大舅怔了怔,“会不会是”

    李夫人明白丈夫为什么迟疑:“不会,我的眼睛比不上孙猴子,却也差不离了。究竟是不是虚情假意,还是逢场作戏,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要不是老太爷嚷着要收佟鹤轩做干孙子,李夫人甚至有意跟小姑子商量,叫她做芳菲的干娘。

    李家大舅不信别人的话,却信妻子。

    二人晚上去给老太爷请安时说了此事,老爷子果然气愤难平,把郭霭那老匹夫臭骂了一通,答应绝口不在两个孩子面前提及此事。

    到第十日,朝臣们才在金銮殿上看见了萎靡不振的皇帝。

    想当初,皇帝刚刚登基时,每日早朝都是极准时,体恤老臣,善待百姓,每每有大决议,必和阁老们反复斟酌,虽然还称不上是个明君,但绝对是个好皇帝。

    而如今

    一部分朝臣对皇上的举动感到失望,一部分默默不敢言语,还有一部分,则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前朝如此,后宫更是风起云涌。

    皇上新得的这位美人已被封做了肖昭仪,从没见皇上如此对待过哪位娘娘,因赏赐的云华宫还在修缮,皇上直接叫肖昭仪住进了养心殿。每日同吃同寝,毫不避嫌。

    连日不上早朝,御案上早堆满了大量的奏折,皇上午睡之时,肖昭仪借口无趣儿,就在此地留恋。

    崔内侍等人劝过一次,反被皇上斥骂不恭,打了二十板子。

    崔内侍是皇上跟前的一等红人儿,他都被打了板子,谁还敢再多嘴多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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