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咎 作者:烟猫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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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妄咎 作者:烟猫与酒

    妈的形象与外头的妇女们无异。

    她口音很重,说话语速极快,温让觉得她像一只尖喙长嘴的鸟,干瘦伶仃,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吊着眉毛审视着自己全身上下,仿佛天生带着敌意,随时准备迎接什么敌人。

    “阿姨,您好。”

    温让欠身问好,表舅妈很囫囵地点点头:“嗯。嗯。”

    午饭做得不多精致,半只鸡,两碟菜,一碗汤,算不上招待远亲和客人的规格,表舅妈搓着手巾对沈既拾说别嫌弃,你表舅中午打牌不吃饭,咱们娘仨儿够吃就行,做多了还要剩。

    中国人乐于在餐桌上谈事情,温让不饿,夹了两口菜便与沈既拾起了个话头,希望能从表舅妈这个本地人嘴里得出些什么。

    表舅妈眼皮一掀一掀,两只鸟眼睛标着温让,问:“你就是来找弟弟的那个?”

    她说本地话,温让只听见模糊不清的简短问句擦着耳畔儿掠过,不知道问了什么,表舅妈往嘴里送菜,也没有再多说一遍的意思,他只好看向沈既拾,听沈既拾再给他解释一遍。

    温让回答:“是的,之前既拾给您打电话,说的就是我。”

    沈既拾跟着问:“舅妈,您听说过南城谁家买过孩子么?”

    “这种事上哪听说。”表舅妈对这个话题似乎相当排斥,皱着眉快速说:“谁家买小孩儿还会大声告诉别人?而且养了那么些年,肯定也养出感情了,就算有人来找也不可能承认,承认不就是犯罪了么?”

    这法盲般的话语说得颠三倒四又毫无逻辑,温让一时间竟然不能理解她想表达什么,但就凭这言辞间的漏洞与逃避的态度,他直觉这妇女绝对知道些什么,并且极有可能十分了解内幕――若是跟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家,何必这么抗拒?

    温让紧紧锁着她的情绪观察,表舅妈搁下碗,一下子不耐起来:“这种事你要问也该去警察局,问我这种平头老百姓,我能知道什么?”

    “阿姨,您别急,”温让赶忙安抚她,试着引导:“我们家找了十七年,过了年就是第十八个年头了,好不容易有线索说当年小孩儿被拐到了这儿,真的也是没什么好办法,只想着能有人问问就问问,南城说大也不大,可要说小到一下就能找到一个人,也真的难。何况小孩儿丢的时候那么小,可能什么都记不住……”

    这些话不能说,说着说着自己的心口就像被坠了秤砣。温让低头笑笑,见沈既拾碗里的饭也没怎么下去,顺手给他夹了肉,接着说:“至于犯罪……真正罪大恶极的是那些拐卖孩子的人,大部分买孩子来养的家庭,也很……”

    他想说也很无知,也很自私,也是法盲,也是犯罪,也让人恨到骨子里。为了自己的需求和心思,花钱破坏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种买卖孩子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是真的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么,是真的没有良知么?

    可这些话在喉口绕了一圈又一圈,温让最后说出口的还是:“……也很有苦衷。”

    “如果您听说过什么消息告诉了我,我顺着您的消息真的找到了我弟弟,那我感激您还来不及,感谢那一家人好好把我们家的孩子养大了还来不及,还说什么犯罪不犯罪。”

    温让盯着表舅妈的眼睛,把声音放到最轻柔无害的境地:“这么些年了,实话说,别的念想也早就淡了,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哪怕不认我们都没关系,只要还活得好好的,能让我见见他,我就很满足了。”

    从表舅妈家离开的时候,她一定要给沈既拾装两瓶自己酿的豆酱,让沈既拾带回去给他妈妈。对温让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抗拒,甚至欷吁了一句:“我家的小子在少管所,我这个当妈的都又气又疼。唉。”

    她欲言又止,温让虽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明白今天不可能再从她嘴里得到消息,他与女人循循善诱,用各种方式交流了许久,能肯定的只有这女人不想跟自己多说这件事。一句都不想。

    越遮掩越可疑。他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往最不可能、最可怕的层面上去想,温让跟在沈既拾身后下楼梯,心口滚烫,指尖儿冰凉。

    来的时候是中午,走的时候也不过刚过去两个小时,超市门口打牌的人果然如表舅妈所说的一样依然兴致勃勃。他们或蹲或站,有的捧着一海碗的面条吸溜,有的抄着兜抽烟,唧唧喳喳,荤段子与脏话不断,表舅仍挤在这群包围圈的最中间,紧紧捏着手里的牌。

    沈既拾明显看这一家子都不上眼,来的时候还走上前问候一声,现在只遥遥站在远处说一声表舅我们先走了。是多说一句话也不想的模样。

    “怎么啦?”两人走去路口拦车,温让能感受到沈既拾情绪低落,他拍拍沈既拾的肩,冲他笑:“没吃饱?”

    沈既拾看了他一眼,温让觉得自己神经有点儿过敏,竟然觉得沈既拾的眼神儿相当复杂,带着些很可怕的情绪。

    他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沈既拾张张嘴,不太甘愿地说:“白来一趟,耽误这么长时间,也没能帮你问到点儿有用的东西。”

    温让松了口气,安抚道:“不要自责啊,我还要谢谢你费心陪我过来。没事的,都找十七年了,还怕这么一会儿么?”

    沈既拾看着他,突然附到他耳边轻轻喃了一句:“想亲亲你。”

    这人怎么说不正经就不正经。温让耳廓一热,正想与他打趣回去,一辆三轮儿驶到跟前儿,温让抬腿想上车,习惯性把手往裤子口袋上摸了一把,赶紧又把腿放下。

    “我手机忘拿了,你让师傅稍等一会儿,我去拿。”

    说完拔腿就跑,沈既拾在身后问他认得路么?温让头也不回,比了个ok。

    从路口到超市二百米的距离里温让还思索了一番,表舅大概还在打牌,自己快去快回拿个手机,就不跟他打招呼了。

    快跑到超市门前时看到果然如此,大概一把牌刚刚结束,那群人围在一起大声嬉笑讨论着,为了不引起注意,温让专门往马路另一边跑,在即将绕过他们跨上表舅妈家的楼梯时,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句话。

    “老沈家的儿子今天来干嘛的?他家里人找着了,来领他了?”

    说话的人语气嘻哈,毫不正经,十分轻飘空荡。温让却宛如被五雷轰顶,一瞬间愣在原地,耳朵里炸起电流般的嗡鸣,他瞪着眼前的楼道,瞳孔紧缩。

    这个人,在说什么?

    第045章

    表舅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没什么情绪:“别瞎说,赶紧再摸一把。”

    温让紧咬着牙关,整根脊椎都在发寒,恨不得立马转身冲过去质问,什么叫家里人来领他了?沈既拾难道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么?

    他强迫自己用摇摇欲坠的理智撑住,控制着僵硬的膝盖抬起来,往楼上走。

    现在还不行,他没有证据,这些人已经对自己相当反感,一定早就串通好什么消息都不能外漏,自己贸然闯上去除了让他们戒心更强,不会有任何好处。

    而且,沈既拾还在路口等着自己,现在不是好时机,不能吓到他。

    沈既拾等了有一阵儿才看到温让从那头跑回来,三轮儿师傅不耐得直咂嘴,一个劲儿问还走不走了?再不来他就去接别人的生意。温让气喘吁吁上了车,连连道歉,师傅一踩油门儿轰了出去。

    “手机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掉在沙发上,我过去的时候表舅妈正想追出来喊我。”

    温让虚着眼睛往车外看,他还没能消化掉刚才那句话,心乱如麻,有点儿不敢跟沈既拾对视,害怕真从他脸上看出温良的影子。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除了两人你起我伏的呼吸声就只有三轮车咯咯哒哒的发动声,温让又觉得不自在,转头去瞅沈既拾,跟对方的视线碰了个正着,沈既拾竟然一直在紧紧盯着他看。

    他心跳猛的漏了一拍,觉得心虚,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询问的“嗯?”,沈既拾垂下睫毛替他拽拽围巾,说:“刚才跑的太急了吧,鼻子被风吹得通红。”

    “没事儿。”温让低头摸摸鼻子,抿起嘴唇笑:“咱们再去管辖这一片儿的派出所问问吧。”

    派出所的接待是位年轻的小警员,十分热情与民,听清温让的来意后却也只能深沉的叹口气:“如果查查人口信息就能找到丢失十几年的孩子,犯罪早就少多了。而且没有我们也不能轻易动用信息网,这是要有关部门给命令的。”

    “留个联系方式吧,如果真有了什么消息,我们再通知您。”

    对方最后也只是这么说。

    温让走出派出所,正是下午最暖和的时候,他抬头望着白茫茫的太阳,眼睛被刺得生疼,往大路上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头绪,索性直直走到旁边儿一棵光秃的大树底下点了根烟。

    沈既拾去旁边的便利店买来两瓶热饮料,温让这才发觉自己口干舌燥,拧开盖子一口灌下去半瓶。看一眼沈既拾,对方捏着水瓶靠在树干上,姿态是一贯的好看,脸上仍是说不上来的低沉。

    他有点儿心疼,只得又笑着哄他:“垂头丧气的,累了吧?咱们找个地儿歇一歇吧。”

    沈既拾左右看看路上没什么人,使劲攥住温让的指尖儿捏了捏,又放开。

    他想问这十七年下来,你与家人奔走过无数个城市,每次都是这样毫无希望的寻觅,日复一日渺茫着承受下来的么?

    可是说不出口。

    他只经历了这样一个半天都觉得太残忍了,根本不愿意去想象温让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们商量一番,决定回到南城的市区找家店先吃点东西。两人中午在表舅妈家都没什么心思吃饭,几个小时逛下来,早上喝的那点儿粥早已消化干净,现在都觉得饥肠辘辘,沈既拾自己便吃下了一整碟松饼,温让往嘴里送了几口煎三文鱼,又点上烟托着下巴盯着沈既拾看。

    会是温良么?

    那个人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不管沈既拾是不是温良,那话里的意思难道说沈既拾根本不是沈家亲生的?

    还是自己多想了,那只不过是个无聊的笑话?

    温让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往越来越阴暗的角度滑坡,他甚至想,沈既拾和沈明天这么优秀的两兄弟,是怎么在这样糟糕的大家庭氛围里成长起来的?难道连沈明天也……

    “温让?”

    沈既拾的声音把温让的意识拉回来,他有点儿心慌,沈既拾的眼睛太亮,坦诚且没有戒心,仿佛能直接看穿自己心底的想法。

    他赶紧把飘远的意识拉回来:“怎么了?”

    “烟灰快掉了。”

    沈既拾微微欠身,抬起胳膊小心取走他指间烧了半截儿的烟,往烟灰缸里弹掉烟灰后叼进自己嘴里:“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温让想了想,说:“我联系了寻亲网站在南城的组织机构,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有两三个找家人的小孩儿,都跟温良条件不符。”

    店里的空调“嗡嗡”着换气,客人们都在自己的小环境里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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