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到温母的脸上——她很憔悴,比元旦时在温家见到的那个言笑晏晏的温母多了几分老态,她望着自己的神色,从第一眼没反应过来时的木然,到惊讶,到惊喜,再到复杂悲痛,那双经历了半辈子风雨交加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她努力克制着,眼角周围的肌肉细微地颤抖,无数情绪瞬间在她的视线里碰撞流转,最终凝结为最直接,最无法掩藏,也最直击心灵的目光——那是母亲的目光。

    沈既拾本以为,自己对温氏夫妇,所谓的他的“亲生父母”,不会有多么深刻的感情,毕竟他早已把幼年时发生的事忘得干净,他被沈家抚养长大,浑身上下除了那块成了疤的胎记,没有任何与温家关联的存在。他本以为他这次回来,即使背着“温良”这个身份,见了温父温母也不会有什么触动,他以为自己可以以最冷静的姿态与他们交流,然而所有的“本以为”在这一刻都被击溃了,一股无法描述的酸楚在这一刻从骨髓里冒出来,沿着他周身每一根血管奔涌,直直冲上额头,这感觉浓稠厚重,前所未有,有四个鲜红的大字在他头脑里飘荡。

    血浓于水。

    他的体内像是复活过来一个陈旧的,幼小的,属于温良的灵魂,沈既拾望着温母的眼睛,恍惚间在那里面看见一个画面,四岁的小温良没有被拐走,他从人贩子怀里挣扎了出来,跌跌撞撞奔回哥哥怀里,奔回父母怀里,害怕得哇哇大哭,攥着父母的衣服抽搭着控诉刚才可怕的遭遇,父母便将他抱紧在怀里安慰,给他温暖安心的亲吻。

    当时的自己一定很想回到母亲身边吧。

    真奇怪。沈既拾苦涩地想,明明在知道自己“温良”的身份以前,见到温家人从没有过这种感受,人为什么那么容易被情绪左右呢?

    他抿抿嘴唇,操控着僵直的四肢向温母走近一步,牙关仿佛有千斤重,用了极大的力量才始自己张开嘴唇,像牙牙学语的新生儿第一次说话一样,发出一声别扭古怪的:“……妈。”

    温母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她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从眼缝里倾泻而出,那声“妈”仿佛一个有力的拳头直直击上她的心口,温母压抑着痛哭呐喊的冲动,嘶哑的语句从喉咙里断断续续挤出来:“你去哪儿了……”

    “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谁把你抱走了?你怎么过的,你吃了多少苦?”

    “你怎么才回来……你终于回来了,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啊!”

    第060章

    温让在温父离开之后许久才昏昏欲睡,睡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医院里总不是个能让人踏实入梦的地方,况且他又发着低烧,胳膊也总不舒服,浑身都别扭,迷迷糊糊的睡眠不仅没让他觉得解乏,一身骨头反而更加憋闷难受。浑身都不畅快,唯有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虽说有个迷信的说法叫“左眼跳福,右眼跳灾”,然而跳久了也让人心慌。温让架着他那条受伤的胳膊,用一只手艰苦卓绝地去卫生间洗漱,掬着冻手的凉水往眼皮上拍了拍。

    护士来量了量体温,三十七度三。温让想果然病由心生,昨天他把憋在心里的一切都发泄出来,一直茫然难耐的心境平稳下来,这场旷日持久的高烧也就随之灭了。

    说到底都是心火。

    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扎着针管,温让靠在床头无所事事。他有点儿想给沈既拾打个电话,想告诉他我不逼你了,我想开了,只要是你就好,什么关系都再也无所谓了。这个念头从昨天晚上开始冒头,被他压了又压。

    他还是想等身体各个方面都好利索了,整洁好看地去见他。

    温让设想着以后的种种,药水助眠,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他睡得不熟,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他的眼皮能感到窗外投射进来的光,能听到树桠上叽喳活泼的麻雀,也能感受到病房外人来人往,新搬进来的病人在喝粥,小声跟家人说着话,他的思维停顿在半空中,上下漂浮,梦境与现实参差交互,虚虚实实,半真半假。

    迷迷糊糊间,温让听到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有人冲着他的床头走来,他听到温曛压低的声音说:“我哥还在睡呢。”

    这声音使他从困意中坠地,迷蒙着睁开眼睛,这个点阳光正好,灿烂的光线在他眼前切过,照射到来人的面庞上,温曛,温母,以及一张才在梦里出现过的脸庞,就这么明晃晃的呈现在熔金般的阳光里。

    温让怔怔盯着沈既拾的脸,这是他朝思暮想,承载了他一切爱恨执念的人,没给自己一点儿准备,就这么突兀的出现了。

    他有点儿无措,瞬间又想到昨天下午那个可怕的梦魇,沈既拾也是这样突然出现,最后从楼上跳了下去。

    我又在梦里魇着了么?

    温曛见温让只盯着沈既拾看,却一直没反应,忍不住把沈既拾往前推了推,说:“哥,小……小哥哥来看你了。”

    沈既拾俯身在病床边坐下,细细地看他,眉眼鼻唇,一厘厘往下看,温母昨天气急,手劲极大,温让脸上那个巴掌印还浮着虚青,沈既拾伸手,轻轻触了触,一点儿酥麻便顺着指尖传递到温让的脸颊上,又顺着脸颊扩散到全身。

    温让牢牢盯住沈既拾的眉眼,极力辨认这不是假象。沈既拾真的瘦了,就像上次梦里看到的一样,瘦削,苍白,仿佛一个披星戴月,千里迢迢而来的旅人,背负了满身的风雪,终于赶到自己身边。

    他问自己:“疼么?”

    他的声音一如以往,是年轻且磁性的烟嗓,此时温让才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沈既拾,水汽迅速弥漫了眼球,他的嘴唇蠕了蠕,终于张开了一条缝儿,发出一声气音:“沈……”

    沈既拾的嘴角扬起来,眼睛里盈满了光,盛放着最蓬勃的温柔,将那场铺天大雪里的冰冷与决绝全部化为乌有,他捧起温让受伤的胳膊,以最忠诚的爱人的姿态,垂首亲吻他的石膏。

    “温让,对不起,我来晚了。”

    温让的胳膊在第四周拆了石膏,当时正值学校开学,全院职工忙得连轴转,他倒仗着伤病赚了一点清闲。终于拆去石膏后的清爽暂且不提,看到沈既拾跟医生仔细确认恢复情况,以及之后的注意事项,就足以使他在心底偷偷盛开一簇愉悦的花。

    “医生说恢复的很好,但是近期还是要注意,不要搬重物,不要挤压,要多休息。”

    沈既拾像个尽职尽责的老妈子,一条条叮嘱他需要注意的事项,乃至到了谨小慎微的程度,回家开门时,他都要从温让手里接过钥匙,不让他使出那份力。

    “哎,”温让被摁在沙发上坐着什么都不让做,忍不住笑:“不至于连门都不能开。”

    沈既拾回来了,温让便又回到自己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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