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熹微在别玉园中度过了一轮四季,而这一年,对于帝都中的人,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是不容易的。

    曹昀中了进士又考中了庶吉士,这份喜悦却远远没有得知曹清辉的未婚夫还活着来的激动,他不仅活着,而且在去岁与南诏的交战中立了大功,使得萧家军可以直取南诏的都城。可惜了龙家上下竟然最后只得留下来一双小儿女,为了守孝,曹清辉的婚事自然是拖到了她二十岁的时候。于是在卢熹微殷殷期盼中,曹清辉也到了扬州,随他而来的,竟然还有本该忙得不可开交的涂成礼。

    那个温润如玉的四皇子,如今是敕封的淳亲王了,却仍旧是月白色长衫、青玉簪的样子。那样浩浩荡荡的大队伍,自然没有卢熹微什么事,她是来接曹清辉的,两个人在软轿中不知道该说什么。

    曹清辉比起卢熹微离开帝都的时候,着实看上去让人放心了许多,拔高了许多的她如今是鹅蛋脸,丹凤眼上挑的时候,不自觉的带着风情。

    就像曹清辉自己说的那样,她以为一辈子的眼泪都已经流尽了,却原来还是能够喜极而泣的。好容易她们回到了别玉园的屋里,两人开始聊天,那擦泪的帕子到后来竟有些水汽了。

    “明明就是该高兴才是,都是我不好,惹你哭一场,可让我好好看看。”卢熹微抹了眼泪,尽量笑着说,“你以后可要当将军夫人的人,这样哭的惨兮兮的样子,叫我那未来姐夫知道了,还不得给我排头吃,这可不行!”

    “熹微!”曹清辉作势生气,只等卢熹微来哄,两人又是说有是笑的,将两人大半年的见闻通了一气。

    “你和慧娘倒是不巧,一个来一个走的,等会啊岫烟过来了,我们俩定然要好好给你洗尘,咱们且喝一杯!”卢熹微笑着捏了捏有了感的曹清辉的脸。

    “好好好,都随你们!”说着说着,曹清辉也大笑起来。

    晚上的席面其实不过是小姐们的菜品加在一起了,加了个烩鱼面给曹清辉尝鲜,她们三个倒是也学那些个人举杯唱起词来,又说又笑的疯到了半夜,各自回房睡下。

    扬州的春天竟是除了烟雨蒙蒙四字,曹清辉再想不起还有什么能更好的形容她的美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层层的树荫洒落在一池碧波,粉嫩的新荷初出水面,泛着盈盈欲滴的露珠,绿嫩的叶子似睡眼未开,偶尔有几只鱼儿跃出水面,泛起了细细的涟漪。

    卢熹微今儿晨起,被曹清辉拉着做了一些擒拿手之类的运动,粉白的小脸上,透着青春的朝气。

    “这套拳,是龙大哥教我的,说是能强身健体,你的身子忒弱,之前不是想着锻炼吗?我特意学来就是为了教你的,你若是不用心,仔细我再不理你了!”看着在亭子里面捶胳臂的卢熹微,曹清辉虎着一张脸说。

    “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怎么会不用心,我定然用一千个心一万个心来学!”

    可惜的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卢熹微属于天生运动少筋的人,别人十遍能会个囫囵,她都已经五十遍了,还看起来不伦不类。

    自然不能急,于是下去换衣服吃饭要紧,举着酸痛的胳膊吃饭时,卢熹微那张皱巴巴的脸儿,着实娱乐了邢岫烟和卢有洁。而邢岫烟颇是坏心的提议今儿悬腕练字,写字帖才算不辜负这好春光。

    今日的卢有洁看起来十分的有活力,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属于老姑娘中的老姑娘了,平时总是要么死气沉沉,要么哀怨不已。

    “吃过饭,咱们到亭子里去闹闹,如今那儿想来好看。”

    匆匆撂下这么句话,卢熹微和曹清辉面面相觑,邢岫烟也看了一眼离去的卢有洁,三个人有些不着头脑,却也照做了。

    这座湖亭建于运河旁,那运河远远看像足了大泡小泡的泪珠,很是妙,两岸楼榭亭台鳞次栉比,多是石头基础隐于水底,石台半露水面。离开小码头几阶小阶,一座巧的穿水台式的小亭便坐落在那里,卢熹微拎着裙角,她的教习嬷嬷见了,怕是会罚她做一百遍正确的行姿。亭底几乎浮在水面,四侧扶栏围成菱形,两侧空沿可以凭水而坐,看上去十分的雅致。

    此时亭上青纱已经挽起,阳光将亭上倚着的几人耀出光晕,连岫烟常穿的杏色褙子,看上去都有了几分神采。洒扫丫鬟们想是怕扰了主子们的清静,只是远远伺候。

    绿烟提了茶点盒子,后面跟着两个捧着茶壶和开水的小丫头,然后卢有洁便开始沁茶。

    等一套金木水火土做好,茶喝到了嘴里,卢熹微觉得味道甘畅无比,美得她连眼睛都眯起来了,可惜之后听到的事情,让她差点把喝下去的茶都吐出来。

    什么叫做皇上下了圣旨指婚?

    什么叫做卢有涯都同意了?

    指婚给谁啊?

    浑浑噩噩的好容易走回了房间,掐了自己一下,卢熹微才确定耳朵没有幻听过,便开口叫丹阙:“老爷的信到了吗?”

    “拿来了,昨儿到的太晚了,早上又没得空,姑娘现在要看?”

    卢熹微也没说话,点点头,拿手绢擦了擦手上的汗,身上的衣服刚换上就有些沾身子了,坚持到午睡就可以换上轻薄一点的衣服了,从桌子上拿起那杯云雾茶,便喝了。

    随心轻轻的给她端来了一个果盘,立在卢熹微身后,给她打扇。

    这信中卢有涯果真谆谆教导,开篇便是如今卢府和林府的危机,言之凿凿称林府必有大难。想那林海本是太上皇的心腹之臣,又处在盐道这个敏感的位子上,果真是步步小心如履薄冰了。自古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老皇上的宠臣小皇帝势必看不顺眼,唯今之计便只有林海主动向新皇投诚。这个事儿,早在去岁恢复了帝都与外界的联系,林海便已经做过了,于是便有了这道赐婚旨意,也算是对这个臣子的施恩。

    对于林如海这个人,卢熹微知之不深,却明白若他还是年少时,怕是一个探花郎的名头就够尚公主的资格了,也轮不到年纪不轻的卢有洁了。自家的小姑姑,也算是个有福之人吧,虽是庶出,还是个老姑娘了,但是给林如海做续弦,却也是个不错的出路了,总归比真的去做个供奉嬷嬷来的好。只是这样一来,卢家便是跟林如海绑在了一道,若是林家出事,也逃不了这次从龙有功的卢有涯,想到这处,卢熹微不禁怀疑这是涂成裕想玩卸磨杀驴的把戏。

    信中另外一件事情,却是让卢熹微头更大的事情。一个新皇帝,大概做得最多的事情,其一是施恩天下,其二便是广征后。

    如今皇帝后新立,因着南诏、北辽和渤海先后发难的前车之鉴,新皇帝便想出了联姻一事。如今南诏败了,已经将她们的大公主送进帝都,做了贵妃。

    看到这个的时候,卢熹微不禁想起南诏国好似是女人当家,遵循的是一夫一妻制,这个公主倒是大义凌然,牺牲自己成全国家啊。

    北辽皇族受汉文化熏陶多年,开国也有个一二百年,几番讨价还价之后,竟是想着让他们的公主做皇后。皇后一事可大可小,若是像方太后那样的,决不干涉前朝之事,倒也不算什么。可是谁能保证北辽已失南下之心,更何况新皇帝自己的母亲便是当年的北归降将之后,说不得已经混了北辽的血统,而这次另一大功臣萧颀,其母是北辽嫡出公主。朝中为这样的事情,已经起了争执,到底萧颀算半个外族人,于是这回大封群臣也没他什么事儿,只是实在的好处也捞到不少。

    至于那渤海,地处辽东,原就是少数民族部落,如今建了政权在大齐那帮子食古不化的老头子眼中,也算不得什么皇族,赏个妃子之位便罢了。

    只是这样的朝堂局势,对于家中有女儿的人家,不得不开始算计,特别是像林如海和卢有涯这样的。当然了,凭着卢有涯疼女儿的程度,万万是不会让女儿受那份苦的,已经求得一份免选的圣旨。信中仅仅交待女儿,最近的日子,一定要低调,万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如此,卢熹微便放下心来,安心下来之后,叫了内院的管事娘子来,小姑姑的指婚圣旨还没有明发下来,倒是接旨事宜也要安排,更何况还有比之更麻烦的婚礼。

    来宣旨的人,竟然是还在扬州修行的淳亲王涂成礼,一番忙活之后,林如海与卢家约定了三月初六过聘,五月初八毕姻。

    这些日子涂成礼在扬州,因为别玉园不见外客,卢熹微竟是一回也没见过他,今日见了,看着却有些憔悴,不免宽慰几句。

    两人少时亲密,如今在花厅叙话,便也没有那许多规矩,倒是有说有笑,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待到涂成礼走了,在外面立着的良辰才来报,说是淳亲王送了好些东西来。卢熹微一一打开小匣子,便见那些宝石和器物,无一不是自小自己就喜欢的物件,难为他竟然都记得。

    第三十章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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