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陈瑞莹之后,舟船返回扬州。

    卢有洁此时已经在林家站住了脚,前脚卢熹微和林黛玉去了金陵,她这边便检查出有了身孕,而那谢姨娘已经被打发走了,卢熹微听了这些对传闻中林如海对贾敏的伉俪情深,心生怀疑却也没心思多想。又因为要赶在冬月冰封之前回到帝都,只是简简单单跟林黛玉告了别。

    期间丹阙嫁给了江南铺子的二掌柜,出嫁之后便不能留在卢熹微身边,她们相处了九年,自是感情深厚,林林总总不一而述,真正启程的时候已经过了重阳。

    这样路上紧赶慢满终于在十月底,赶到了帝都,而北风早已为帝都添上了一件银装素裹的外衣。

    书房当中放着一张黄花梨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的笔如树林一般。设着铜鎏金珐琅嵌宝石西洋式座钟和一只铜雕诗词兰草香薰盒。案边上是一溜的多宝格,最醒目的莫过于俏雕神牛麒麟摆件和神蟾戏珠玉摆件。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山水画题曰《九华胜景》,画的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卢有涯所录,其词云:凌空瘦骨寒如削,照水清光翠且重。

    墙左边紫檀缠枝莲半圆桌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紫檀罗锅帐桌上是一只天蓝地开光镂空粉彩转心瓶,里面了几枝绢制腊梅。

    卢有涯在书房等着卢熹微,那把老黄梨木椅子摆放在刚好一进门就能看见的位置。他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了,如今执笔都有些抖,寒风乍一灌进书房,吹动了卢熹微临走时用绢花扎的腊梅,隐约中卢有涯仿若真的闻到了梅花的清香。

    卢熹微一进书房见到的,便是自己的老父亲手抖得将一滴墨晕在了刚写好的纸上,心中一阵心酸,眼圈也红了,嘴角却是上扬的笑道:“爹爹,女儿回来了!”

    卢有涯嘴角微微翘起,放下笔来,想要去迎卢熹微。卢熹微却赶在他之前,飞身扑向了老父,趴在他怀中嘤嘤的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顽皮妮子,多大个人了,哭鼻子作甚。”

    卢熹微渐渐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拿了手绢擦脸,还是旁人看不过端了水来,她净了脸才算是平静下来。

    她开始余光看着父亲,匆匆一别竟然快三年没见面了,父亲越发的苍老,不复往日的儒生风流。

    卢有涯也知自己的面色不见得好看,于是撵了旁的人,轻声问女儿:“熹微,昌瑞他如今被关在牢中,此事你是如何作想的?”

    “女儿不知。”

    卢有涯却不继续说下去,只是打量了女儿一眼,将一幅少女春衫图从众多卷轴中取出来,展看画作,对卢熹微说:“这画做你的生辰礼可好?”

    卢熹微本来心中有百般焦急,见父亲如此淡然处之,便也心生安定,一只手执起画,面色微微动容,说道:“这画甚好,是我走时的模样呢!”

    卢有涯笑了,指着墙上的山水图说道:“那幅也是你走之后画的,连上这幅春衫图,算是为父毕生最满意之作。”

    两个人对着画作讲起卢有涯年轻时登九华山的事情来,末了,卢有涯话锋一转,笑言道:“可知道萧颀为什么获罪?今年金秋时节北辽和渤海皆来朝贡,萧颀为五城兵马司,渤海国丢了贡品,北辽丢了公主,皇帝自然会下罪于他。”

    卢熹微眼睛一转想到个中关键,脱口而出:“渤海之人可恶。”

    卢有涯笑得更深,抚着女儿的头,说道:“吾儿长大了,你可知道萧家的来历?”

    卢熹微想了想,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卢有涯点点头,捋了捋三寸长须,道:“知道为什么萧家降臣的名声那么响吗?”

    卢熹微摇摇头,将自己和卢有涯的茶杯都倒满了,又抿了一口,等着卢有涯继续说。

    “萧家再早也曾做过皇室,后来中原纷争豪强世家纷纷立国,萧家三代都是降臣,最后前朝末代时,太后临朝称制,大肆排除异己,萧家叛出关外又降了北辽。”卢有涯淡然的坐下,自己也喝了口茶,“直到先皇还是皇子的时候,萧颀的父亲带着萧家十三部,又回到了中原。”

    “他们家……”

    “对,萧家其实一直没有忠心于谁,但是,他们保住了萧家。你再看看泱泱数百年,还有哪个世家于乱世之后还能像萧家一样?”

    卢熹微点点头,萧家是挺厉害的,从北辽降回来,萧颀的父亲居然还能把妹妹嫁给太子,最后这个太子的侧妃,居然一步一步的当了皇太后。还有那萧家的塞北十三部,说是朝廷的军队,皇帝本指挥不动。

    “所以他们家最招人嫉恨,之前萧颀一直是个纨绔的样子,皇上倒还是看重他的,可是从南诏回来之后,萧颀的日子就一直不好过。”卢有涯知道女儿像是想要验证一眼,看了看女儿的表情,“你担心吗?”

    卢熹微的脸上还带着对父亲上一句话的意外和了然。担心吗?她自己问自己,说道:“我不知道。”

    “不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那位是不会火中取栗的,这一回要是真的整垮了萧家也就罢了,如若萧家缓过了气……”

    卢熹微觉得平时父亲不会对自己讲这些,但是很感激父亲能把萧家的事情都告诉自己,她慢慢的跪坐在罗汉床的脚蹬上,给父亲捶腿,一边说道:“爹爹放心,我能守住我的心,真的。”

    女儿的头,卢有涯笑了,说:“我将卢家分成三份,你带到江南去的是一份,还有一份是你的嫁妆,最后一份留给山东长清的族里。”

    思及此,卢有涯暗叹,真应了老话:生女莫养大,养女莫出嫁。十五年掌珠护,一朝嫁为他人妇,生死在别家,纵有箱笼数百,金银万两并托,奈若何?而卢有涯在女儿还没嫁人时,心中已是担忧不已。

    卢熹微眼泪止不住的流,眼见着卢有涯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她本就拉不回来,只得小声说:“我想去绿衣堂看看母亲,爹爹,你要不要去看看?”

    卢有涯知道她说的是李氏,摇摇头,他愧对李氏,守着大方氏也罢。

    卢熹微擦干泪痕,离开了书房,门外肃静极了,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后院的树木早已凋落,只留下孤零零的枯杈,一时间孤寂零落之感,冲撞得卢熹微脚步慌乱。

    绿衣堂离着卢有涯的小书房实在是太近,由不得她伤感许久便到了,曹清辉指挥着几个丫鬟把那些莲花座灯台都擦拭了一遍。

    卢有涯是不会来看李氏的,溱嬷嬷算是各为其主也不会尽心,所以绿衣堂自从卢熹微离开后,绿衣堂都是由曹清辉照看,如今她也离京半年多了,这里不免荒废。

    卢熹微自己拿起一个布子也开始擦灯台,想着鬼节的时候必定没有好好地祭拜,她自己是经历过之后对神鬼之说格外注意的,虽然路上偷偷的烧了纸钱,还是决定为两位母亲抄写一些经文,这么一想,却想起远在扬州的黛玉来。

    要说今年林如海的任期已满,开了春势必是要回帝都的,两人就又可以见面了,可是贾家那边如今风头正盛,林妹妹怕是刚回帝都便要入那虎狼之窝。那贾家的理由也是通人理的,卢有洁新妇有孕,势必对这个便宜女儿的关注有所降低,外家来接,有哪个能拒绝呢?

    说来卢熹微爱心的毛病又犯了,想起曹清辉的嫁期和梁慧娘不肯归家之事,后天又要去见姑妈和姨妈,左思右想总觉着还有些事,回到房中之后也还是强撑着想事儿,到了后半夜着实是舟车劳顿才堪堪睡着。

    第三十六章在线阅读

章节目录

红楼外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屋只为原作者鱼汩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鱼汩月并收藏红楼外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