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空蓝得透明,骄阳似火,云彩似被烈日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无云无风的日子,柳树无精打采地垂着长长的枝条,纹丝不动,蜻蜓贴着树荫低飞,生怕被火辣的阳光烫伤它们的薄翅,只有那树枝上的蝉,还在不知疲倦、没完没了的叫着,惹人心烦。

    肥仔懒洋洋地趴青石板上,那里洒过水,晒干了也还含着水气,趴在上面很舒服。崔小眠光着脚丫子,一只脚放在竹子编的躺椅上,一只脚搭在肥仔身上,给它做马杀鸡。

    她穿件薄薄的衫子,手里摇着把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她在看,这是她找了几天才找到的一本奇,里面都是一个个的段子。有目莲救母、钟馗嫁妹,当然还有一些她两辈子都没过的,这本的名字就叫做《鬼怪奇谈》。

    “白菜,白菜,给我拿碗西瓜汁。”

    西瓜汁是她自己榨的。把瓜瓤捣碎,再用碧罗纱包裹了,在竹板子上挤压出汁液,用冰浸了,夏日里喝上一碗冰冻果汁,真是舒服。

    京城是有钱人扎堆的地方,几乎每个豪门大户都有冰窖,贺王府里也有。冬日里存的冰,夏日里取出来正好能用。贺王府里主子少,王爷先是常年不在,回来后也天天不着家,小王妃身子弱夏日里也不吃生冷的东西,这些冰一屯就是大几年,直到崔小眠来了,这才取出来使用。

    崔小眠把蒲扇搁到一边儿,腾出一只手伸在半空,等着接西瓜汁。

    可是伸了半天,胳膊都酸了,还没见白菜把西瓜汁给她端来。

    “白菜啊,快点端来,把本公子服侍好了,爷抬你做通房。”

    这句话真管用,白菜忽地一下就窜到她的面前,脸儿对着脸儿,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公子,府里出了大事儿了,有人跳湖了!”

    “啥?”正在研究古代鬼怪的崔小眠大脑一时无法抽离,呆怔了足足五秒,才问道,“谁死了?”

    “没死,救活了。”

    崔小眠拍拍胸口,介姑娘的毛病改不了,说话像个二愣子。

    “谁这么想不开啊,过两日就是盂兰盆节,他是赶着去投胎啊?”

    “香芋,是文绣园的香芋!前天在西花厅站在王妃身边,脸蛋像猴屁股的那个,您还记得不?”

    崔小眠仔细回想,貌似帮崔绛春布菜的丫头脸蛋抹得的确很像猴屁股,那日肥仔跑进文绣园惊到娘亲时,出来两个大丫头,其中也有这个猴屁股。

    “她叫香芋啊,真是好名字,一会儿你去大厨房看看有没有好芋头,晚上咱们吃芋头烧肉。接着说,这块像猴屁股的香芋怎么就跳湖了,又怎么就救活了。”

    白菜拿起崔小眠扔在一边的大蒲扇,像点火生炉子似的冲着崔小眠使劲扇了几下,扇得崔小眠差点儿出了风疹,风里还带着股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臭味。

    “刚才我去冰窖领冰,路过荷花池,见围了一堆人,原来是正在捞死人呢,那人刚掉下去时候还不长,身子还没泡胀呢,都以为她死了,正要拖走,我见她的手指头好像动了动,就到茅厕舀了一碗屎尿汤子,全都给她灌进去,结果她连粪汤带湖水吐了一大摊,这会子活过来了。”

    “屎尿子?”崔小眠这才明白,那股臭味是从白菜手上来的,她手背上那黄乎乎的东西不就是

    “那我的西瓜汁呢?”

    “哎哟,我把装冰用的碗舀了屎尿汤子,这会子还没洗呢,我这就去洗了给您装冰浸西瓜汁!”

    无语问苍天,神啊,救救我吧!——摘自崔小眠之我与通房丫头不得不说的故事。

    一一一

    香芋是晌午时投湖未遂,到了下午,关于她自尽的原因便有了十个版本。经过白菜的搜集,崔小眠的整理,这十个版本中又以其中三个最可信。

    一是香芋和她干妈家的儿子的小舅子有了私情,可偏偏那人不肯来给她赎身,她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

    二是香芋的亲爹好赌,三天两头捎信找女儿要钱,香芋实在时填不满这无底洞,索性一死了之;

    三是香芋撞了邪,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鬼使神差就跳进了湖里面。

    “白菜,府里的丫头不是都像你一样没爹没娘吗?怎么香芋又有亲爹又有干妈的?”

    话说崔小眠和白菜说话时,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鼻子,因此招来她那恶丫头连番白眼。

    切,这小主子真是矫情,溅上点屎尿汤子而已,又没让你喝,你捂的哪门子鼻子啊?

    “小主子,您没当过丫鬟不知道,咱贺王府立府还不到十年,没有家生丫鬟,可丫鬟也分来历的,像我这样人伢子贩来的也就没有老子娘了,可出来打工混饭吃的可是六亲齐全。这香芋原本不是咱府里的人,她是王妃的陪嫁丫鬟,说她亲娘是崔家六房里的老妈子,也就是服伺崔大姑娘爹娘的。”

    “原来如此”,崔小眠总算把这人物关系表弄明白了,原来香芋不是假崔绛春的人,而是崔蓉蓉的人。

    “那眼下香芋在哪儿呢?”

    “送回文绣园了啊。”即便香芋不是王妃的陪嫁丫鬟,出了事也是应该送回文绣园。

    崔小眠想了想,道:“你从园子里叫上两个小厮,就说志觉大师闻有人自寻短见,犹如五内俱焚,菩萨心肠,悲天悯人,让把香芋接到锦园,为她颂经祈福。”

    白菜正要走,崔小眠又叫住她:“如果王妃和崔大姑娘不放人,你就说这是王爷说的。”

    王爷加志觉大师,这招果然奏效,不到半个时辰,白菜就带了香芋回来。

    “有人阻拦吗?”

    “有,王妃和崔大姑娘都拦着呢,我说那我回去请木爷来领人吧,她们就只好放人了。”

    白菜说的木爷就是阿木,整个王府谁都知道阿木既是王爷的手,又是王爷的狗,惊动他就是惊动了王爷,王爷回府三年,就连两位管事加上帐房先生,也只见他笑过三回,还都是冷笑。

    活得好好的,谁愿意去招惹王爷啊。况且王妃和崔蓉蓉是一门心思留个贤良淑德的好形象,就是心里有鬼也只能放手。

    香芋中午时吐得胆汁都出来了,直到这会子还没有缓过劲儿,兴许是在水里泡得久了,也兴许是吐得狠了,平日里抹得猴屁股似的小脸煞白煞白,没有一丝儿血色。不像香芋,倒像是朵苦菜花。

    “矮油,挺俊的丫头,怎么折腾成这样了?白菜啊,让厨房炖碗乌鸡当归汤送过来,给香芋补补身子。”

    白菜答应着走开了。崔小眠这才对看上去忐忑不安的香芋道:“大师还在诵经做功课,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今晚也别回了,就和白菜挤挤睡吧。”

    王府里的丫鬟都住集体宿舍,就连侍候王爷的苹果水梨樱桃荔枝也是如此,只有白菜一人住单间,倒不是她的地位有多么超然,而是谁也不敢和她一起住。她也没有别的毛病,就是脾气大,逮谁骂谁,以前做三等粗使丫鬟如此,进了锦园做了一等大丫鬟还是如此,崔小眠没办法,索性让人腾了间屋子,让她一个人住进去。

    说晚上要和白菜同床共枕,香芋那本就瑟缩着的小肩膀使劲的抽搐了几下,看得崔小眠心疼,你说白菜姐的美名传得有多远,就连文绣园的人到她的名字都害怕。

    “小小公子,这会子夜里不冷,奴奴婢就在这石桌前坐坐上一夜便好。”

    这姑娘宁可整夜晒月光,都不敢打扰白菜姐。

    崔小眠表示对她很理解,于是她好心相劝:“过两日就是盂兰盆节了,有些个手头宽裕的鬼塞了好处给牛头马面,提前两天就放假了,从阴曹地府里出来遛达呢。你知道他们为毛要提前放假不?”

    香芋茫然地摇摇头,她不知道小公子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崔小眠压低声音,阴恻恻地道:“七月十五是盂兰盆节,那天所有的鬼都会放出来,有家人惦记的收了香烛纸钱,把魂附到河灯上投胎去了。可那些孤魂野鬼,没有家人后辈,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办吗?”

    “怎么办”香芋的身子又瑟缩了一下,小脸蛋白得像冬天里的一把雪。

    “能在这尘世花花世界再活一世,谁愿意再回到阴曹地府受刑罚,所以啊,这些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就要找替身啊,把替身的阳气吸干,他们就变回人了,让那没了阳气的替身代他们回去受苦,七月十五那里鬼多替身少,因而他们才趁着别的鬼还没有放出来,提前两天出来,就是今天,今天就是厉鬼找替身的好日子。”

    香芋的身子抖得像筛糖,隔了两件衣裳两张人皮,崔小眠没有觉都能感觉到,这会儿香芋的小心脏肯定鼓声阵阵、春雷轰鸣。

    雷!

    雷死人不赔命!

    一一一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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