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为王》 正篇 章一 晕染开来的橘黄灯光让他有剎那的迷濛,感知一点一滴回归,他缓慢移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试图理清现状。 一个陌生的房间,没有任何窗户,有一个书桌跟衣柜,旁边的空间应该是浴室。他现在仰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被换掉了,不再是他平常几乎不变的白西装,是一套普通的睡衣。 白西装,唔,他之前穿着这套做什么?噢,他去参加了符莱德的生日舞会,虽然他极度讨厌一般的社交活动,对于这个他少的可怜的朋友之一他实在无法推託。 于是,一如往常,他坐在舞会的最角落,蛇眸冷对热闹的觥筹交错,偶而礼貌性的对他人点点头,稍微攀谈一下确定事业上的合作没有问题后,继续保持缄默,漠然得彷彿他只是个装饰,被镶在这里不知为何。 不会有人想要特地搭理他的,他知道自己在他人心中的评价不怎么样,也懒得去一一澄清,除去这个端了两杯酒走到他前面微笑自若的朋友。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最后沦落到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四肢还不太能灵活动作? 勉强驱动着僵硬的身体坐起,过长的刘海遮蔽了半张脸,有如淬了血的殷红双眸透着冷光,那是被眾人带点恐惧与厌恶而称呼为「蛇目」的眼瞳。 在他尝试着下地行走时,门吱哑一声打开了。 当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昂寇有些恍然,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梦中。 那是张该说是熟悉,却又本应陌生的脸孔。如瀑的金发有半边往后梳,剩下半边任其自然倾洩,几乎盖住了大半脸庞。纤长的金睫彷彿吸收了光芒落下的天使羽翼,湛蓝而染入浓烈艳紫的眼眸翻滚不息,内敛着暴风雨前的寧静。精緻到近乎妖媚的脸庞勾起轻巧一笑,半瞇的眼睫似乎在眨动之间就能勾魂慑魄。 「好久不见,叔叔。」 -- 正篇 章二 面对几乎八年不见的侄子,昂寇侧首嚥下剎那的惊讶,将眼神从对方已出落的万分出色的脸孔移开,改注视着对方笔挺的军服。「我听说你自愿前往闹革命的殖民地,果真不是传言。」否则,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怎么可能升至如此高的军阶? 「是啊,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危险我选择接下了,就跟您一样。」 帝宰尔踏着军人沉稳的步伐走到昂寇面前,往下俯视的眼神让昂寇感到些许压力。 不,不只是眼神,别有深意的话语也让昂寇蹙起了眉。这孩子知道了多少?猜测了多少? 「你花了多少钱让符莱德参与了你的计画?」 即便现在头仍然隐隐作痛,他仍然逐渐想起他失去记忆以前,是在啜饮符莱德递过来的红酒,这样思考一下就不难明白,他为何会在这个该死的房间醒来。 「钱?您真的相信这样庸俗的事物会让一向以兴之所至闻名的符莱德叔叔配合我?我想符莱德叔叔听到会很失望的。」 他自己也知道这猜测很荒谬。对于那个不爱按牌理出牌的傢伙,钱这种事物不值得引起他的兴趣,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死缠着自己喝上一杯酒,从泛泛之交勉强进化为知己,无视自己一再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也想跟被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自己聊上几句,反正对上眼了,他也不管他人耳语,我行我素。 不过有时他实在蔑视一般价值观到近乎让人无语的程度,要不是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加上本身也有两把刷子,否则早就不知道要沦落到何种地步。 帝宰尔耸耸肩,俯下身,歪头露出一抹媚笑。「不过叔叔怎么光问这个,您不好奇我这么做的目的,以及接下来的行动吗?」 好奇,他有什么好好奇?「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就是为了復仇吗?」 七年前的那个事件让大家对他的印象从「毫无风骨继承家风的次子」堕落成「被权力与憎恨矇蔽双眼的阴冷狡蛇」,所以即便他最后成为灭家族家主,在商业领域走过腥风血雨踏出一片版图,至今仍无人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虽然他也并不是很在乎就是。 然后,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侄子,被他强硬地从原本的学校踢到最偏远的军校,被外界解读为避免夺权,发配边疆,更合理也更有力地掌握这个家族的一切。 不过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世人所想像的,这点无人知晓,也没有必要知晓。 就连他自己,也快要弄不清了。 所以,这个孩子现在成长为挺拔的军人,来要回他本该拥有的事物,有什么好疑惑的呢? 甚至该说,他等待这一天许久了。 -- 正篇 章三 帝宰尔听到他的回应,盯着他的眼许久,挫败的叹了口气。「您说这话是认真的吗?我总感觉自己从来都不能篤定地解读您话中的真偽。」 「但是,只要您明白,帝宰尔不会向您说谎就是了。」 伴随着几乎让昂寇嗤之以鼻的承诺,金发搔上了他的颊边,轻柔的触碰却几乎要扎伤了他的脸。 然而更猛烈的进攻并不在此。 精明算计一辈子的昂寇也因这突如其来地行为怔忪了几秒,短暂的空档已让帝宰尔突袭得逞。轻轻含了下唇,不满足如此些微碰触的他渴望进一步的掠夺,趁着叔叔错愕而停滞的动作挺进温热的舌,划过牙关,舔拭上顎,纠缠吸吮,对方几不可查地震颤几乎要让他心中的欲望满溢出来。 天堂般的缠绵在一个暴力的拳击中粉碎,就像他做过的无数艳梦一般,总在孤寂的单人床上转醒。 不过,这次可不是梦了,颊边的刺痛感正锐利地提醒这一点,但他非但不感到扫兴,一种扭曲的佔有慾在血与痛的刺激中越发茁壮。 「……想污辱我也不要用这种方式,你自己不噁心吗?」 他仔细解读叔叔眼中的情绪,讶异、不解、愤怒,以及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恐惧。 「污辱?叔叔您怎么这么想呢?帝宰尔只是想要好好爱您而已。」 早已不是那个苍白无色的灭家族次子不顾身下叔叔的挣扎,一把将他按在床上,眸中跳动的火光吓人。多少个夜晚的綺想能于此一偿宿愿,怎叫人不激动难耐? 昂寇错愕的盯着眼前越发具侵略性的侄子,对方眼中浓烈的情欲几乎要幻化成繁复艳丽的花,盛开出片片花瓣将他一点一滴包裹起来,啃食殆尽而不留一丝一毫。 独揽大权后,夜深人静的时刻,发作的偏头痛剥夺所有的睡意,他会想起那个自幼被忽略的孩子,苍白的脸上大得不可思议的蓝紫眸子瞬也不瞬地睁着,眼中只倒映着自己。 他跟自己很像,都是被父亲无视的弃子,幽灵般苟活着。也许是因为如此,即便有张漂亮的脸孔,他不太常笑,没有完整的人际关係,在父亲的葬礼上也没有展露一点悲痛。 对于自己将他强制送到军校的决定,他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只是无声中融入了一些悲伤的顏色。 后来耳闻那孩子自愿前往殖民地,以困苦的经歷换来步步高升的荣耀与实力,他不禁猜测对方图的是什么。世人的肯定?强者的优越?还是将他一举斩下,蛮横的復仇实力? 他从来都不介意一死,活过来的这些年似乎缺乏意义,他只是在等待,等待羽翼渐丰的雏鸟,成长到足以将他取而代之。 他想过很多,思忖许久,却没有料到结局会是如此惊世骇俗。 他没有在对方眼中看到任何的纯粹发洩或单纯嘲讽,太过直接恣意的情感几乎要让他招架不住,想要退后却又被对方紧紧捉住,狼狈又让人深深恐惧。 -- 正篇 章四 看到昂寇神色不定,帝宰尔轻笑两声,下頦倾斜成一个优美的弧线,想要再次捕捉对方被抿得苍白的唇。 变故突生。 一个头锤攻击让帝宰尔短暂晕眩,未从旋转的世界中脱离就被一把扣住手腕反摔在床上,肋骨被重击了一下,没有发出断裂的声音却让他呼吸困难,眼睁睁的看着他追寻了一辈子的背影就要离他而去。 他怎么可能再度放手呢? 做完一连串动作气喘吁吁的昂寇左脚都踩到地上了,仍留在床上的右脚被骤然掐住,力道大到发出骨骼错位声,他痛到压不住呻吟,身子一软,又被禁錮回刚才他揍了一拳的胸怀中。 「我就知道叔叔不是单纯的商人,饶是我也被您偷袭了呢,叔叔真是宝刀未老。」 口中说着不知是讽刺还是讚赏的话,帝宰尔欣赏着怀中并不年轻的容顏,汗水打湿了黑发贴在稜角分明的脸上,颤动的眼睫在晕黄的灯光渲染下性感中带点脆弱,让人想要好好疼爱然后将对方彻底摧毁。 啊,不行,哥哥说过,真正的挚爱是要放在手心疼的,献上自己一世的爱恋与忠诚。 当然前提是他愿意在自己的掌心停留。 右脚仍在抽痛着,即便红酒中的药效褪的差不多,昂寇仍然使不出一点力气,这样的无力感让他痛恨。该死,右脚铁定脱臼了,这小子真狠。 「住手,帝宰尔……」 他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震慑力,无奈虚弱的身体毫不领情,边喘气吐露出的嘶哑话语让他不禁眼角一抽,还不如直接闭嘴。 身上的猛兽,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制止的了。 「这话您自己说来也觉得心虚吧?给了我温暖后现在又要全部夺走,您未免太残酷了,叔叔。」 狗屁,面不改色将我弄成脱臼的人跟我说什么残酷。昂寇在心中冷哼,拧着眉咬紧牙关,拒绝对方探求更进一步接触的舔吻。 结果右脚爆出另一阵剧痛让他的牙关失守,面对疼痛下意识的哀鸣全被对方吞吃入腹,更深入的掠夺又让他的脑部开始缺氧,被紧掐着的下顎阻止他再度闔上大门。歷经千辛万苦终于打开了,帝宰尔怎么可能放他再次逃走? 等到帝宰尔牵连着银丝离开昂寇的唇,昂寇眼中早已泛满生理性的泪水,像是一轮倒映在冰凉湖水中的血月,透着粼粼光辉,眾人畏惧的阴冷蛇目蜕变成无数红蝶翅翼上的鳞粉闪耀,美丽脆弱的勾人犯罪。 -- 正篇 章五 帝宰尔虔诚吻上对方眼角的细小纹路,「右脚还疼吗?我应该没有接歪。」 无视对方展露的温柔,昂寇的思绪已经抽离了右脚,体内翻起的异样热度拼凑成另一头猛兽,以更快的速度蚕食鲸吞他的理智。剥夺了他的行动力,连最后的抗拒都想夺走? 「你居然给我下了春药!」刚刚接吻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东西被帝宰尔渡入他的口中,还恶劣的用舌头推到他的喉咙,确定他反射性吞下后才依依不捨地离开。本来以为是中枢神经松弛剂,在心中痛骂这傢伙有奸尸癖,但他现在还寧愿那是松弛剂。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靠自己牵动您的情欲,但我不希望伤到您,所以才出此下策,我也是万般无奈啊,叔叔。」 槽点太多,但昂寇已经无力开口。被对方一一挑起的生理反应剧烈的可怕,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身体如此失控,完全背离他的掌握,尽随对方起舞。吸吮每加深一分,思绪就越发浑沌,体内炽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衝破他的口,吐出他寧死也不愿道出的哀求。 全身已经脱力的无法反抗,可他更恐惧的是被药性恶劣燃起,本能叫嚣的渴望,摆盪在满足与不满足之间,想要取得平衡却如薛西弗斯妄想将巨石推上山巔的痴人说梦。一般人失去才懂珍惜,昂寇却早就深知人类特有的理性是最珍贵的宝物与利器,然而这仅存的武器,就快要在对方毫不留情地攻略下被折断拋弃。 无视昂寇的痛苦挣扎,帝宰尔迷醉的欣赏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实际上演后更加刺激千百万倍:在接吻时被揉乱的一头黑发泼墨般洒出一片艳丽,原本苍白到几乎病态的肌肤泛着一层迷红,在上面留下的印痕散发着性感气息,压在喉间的呜咽声即便不明显,听在帝宰尔尔里近乎天籟。 好美,就像被钉在标本架上的蝴蝶一样。不,叔叔根本不是死气沉沉的蝴蝶标本能比的,充满了生命跟热度,能够填满我心中的空缺啊。 「叔叔……」反覆的呼唤织成一张绵密的网,裹得昂寇快要喘不过气。他从来都不擅长接受太过浓厚的情感,虽然也没有谁愿意多看他一眼。但这孩子不一样,三番两次的步步进逼,快要将他逼到极限。背德的限界后面有着什么,他不想知道,此刻却被迫彻底品尝。 当睡裤连同底裤被扯下,昂寇忍不住放软了语调,妄图唤回单纯的叔侄关係。「……停下、帝宰尔……」 在一切彻底变调以前,求你停下。 然而野兽的柙已然开啟,锁鏗然落下,解开的钥,不就是您给予我的吗?挚爱的叔叔。 -- 正篇 章六 是痠软的痛楚唤醒了自己,还是清醒后疼痛才像潮水朝自己袭来?昂寇分不清,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只能愣愣盯着天花板的螺旋纹路,任由涌上的记忆在耳旁咆哮。 彻底的肉体禁錮、被迫再三挑起的渴望、抑制不了的喘息、缠上的肢体…… 够了!按着额角的手绽出青筋,硬是坐起虚弱的身子,感觉偏头疼像暴雷在脑海中恣意撕裂,炸出视野一片苍茫。昂寇溢出几声痛苦的抽气声,不只为肤浅的肉身疼痛所苦,更对那双执着而妖冶的蓝紫双眸无能为力。 从哪里开始变调的?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对那个总是孤单的从窗户窥视他的孩子施予同情吗?投注了怜悯却没有好好处理,半吊子的温柔转成紧勒的枷锁,现在换成对方紧跩着自己,逼迫他吐出救赎之钥。 如果他从未心软地短暂停下,又毫不留情的跨步离去…… 如果他当初直接无视,放任对方单独成长…… 「那我绝对会毁掉父亲与先祖一路打下的一切,叔叔。」 他没有转头,仅只转动鲜红的眼,斜眸冷对那个曾经只到他腰间的孩子,正牵起他的手轻轻吻上。「您是灭家族继续存在的理由,是我生命中的无上荣光。您在后悔偶然泛起的同情换来我的纠缠吗?可惜啊,叔叔,要是连您的稀薄温暖也失去了,如今的我会长成什么样的恶魔,您再清楚了,不是吗。」 昂寇闭眼,感觉对方的指尖搔到了颈后,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他手中揪着一隻蝴蝶,翅翼被片片撕开,飘落在地,徒留一层凄然的美丽。 那双眼睛空洞中半掩疯狂,当时过于年轻的他没有解读出,那是走上极端的徵兆。孤饮风尘数十年,此刻再度想起,即便心中了然却也无力回天。 所以,只能逃避。 帝宰尔不住吻着漆黑的发丝,搭在肩下的微妙长度。他好想某天臣服于下,虔诚亲吻流洩在脚边的及地黑发,那定是一番美不可言的绝妙风景。 昂寇勉强挪动身体避开帝宰尔的碰触,很是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你不用做到这种程度我也会把灭家族还给你们兄弟俩,所以──」 磅的一声巨响,昂寇错愕的看着帝宰尔一拳大力摜在床上,然后彷彿脱力般地跪下,如同困倦的猫找到了栖身之所,将头枕到了昂寇膝上,灿烂长发绝美如画。「叔叔,这话,你自己信吗?」 是啊,自欺欺人的谎言连自己都骗不过,还有谁会相信? 昂寇能在诡譎多变的商场杀出一片天自有不凡之处。一旦坐上谈判桌,首要之务便是解读对方藏在表情与话语里的渴望──他最想要得到什么?能为此退让多少?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摸透了对方的思维,才能跟己方的条件去衡量,从中捞取最大的利益。 然而并非每笔生意都能谈成,当对方的要求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或着,对方想要的根本就是自己无法退让之物,那么谈判就注定破裂。 此刻就是这种最糟的情况。他当然看得出来帝宰尔对他的情感是认真的,无论里面掺杂了多少亲情的孺慕以及不幸童年造就的扭曲心理,所得出的强烈执着。他不是心理学家,分析这个不在他的擅长之列,他只明白,对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自己而已。 偏偏自己就是绝对无法扔出的筹码。「……就算我承认了你感情的重量,我也不可能接受你。我是你的叔叔,你有血缘的长辈,就算不论世人眼光,我对你也没有超出亲人以外的感觉。」 对于这种直白而纯粹的进攻,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正面对决,即便锐利的稍嫌残忍。 帝宰尔没有马上回应,他俯卧在昂寇的膝上,久到昂寇都觉得腿部血液循环不良时,帝宰尔缓缓抬起头,又是那双诡蓝艷紫,抖落如毒的哀伤与疯狂。「为什么没有呢?因为我长得不够像父亲呢,还是太像父亲了呢?」 昂寇觉得浑身血液都急速冻结,刚刚的腿麻完全不值一提了。「……你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还想装傻吗?帝宰尔轻笑一声,投下一枚震撼弹。 「葬礼那天,我看见您的眼泪了。」 -- 正篇 章七 父亲的死讯非常的突如其来,彻底改变了他以后的生活。身为不怎么引起注目的次子,在丧事的细节上他没有插足的馀地,只要在葬礼上露脸表示哀悼即可。 对于这个自从被送入学校后就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他并没有多少情感,自然没有被挤兑的感觉,只是对于参加葬礼还要应付他人打量的眼光觉得有些累人罢了。 而且,参加葬礼还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跟哥哥碰面点头致意后,没过多久哥哥又要上台发表哀悼词,虽然按照传统这应该是叔叔的工作,但叔叔以身体不适推掉了,只在仪式一开始露个面,就远远的站到了人群边缘。 他很想靠过去,但感觉实在太过突兀,在这个情境下说些什么都不合适,索性还是作罢了,只好把注意力放回哥哥身上。哥哥看似神色哀戚仍然强打精神露出浅笑,与每位与会者都聊了几句,互相拥抱。帝宰尔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真正能为即将下葬的冰冷尸首落泪呢? 棺木被放入土坑中,眾人拿起铲子,一抔一抔的将土掩盖到棺木上。帝宰尔也在其中行列,随着动作进行彷彿也埋葬掉了些许恨意。 永别了,父亲,虽然你可能永远没把我当过儿子。 仪式告一段落,哥哥赶回去工作了,帝宰尔向学校请了假,倒也不用急着回去,漫无目地的在墓园外头悠晃,整理着刚才在葬礼时听到的情报。 「灭老爷听说是心脏病发死的?」 「少天真了,那只是那条狡蛇放出的假消息吧,听说真正的死因是药物中毒,而且还是被狡蛇本人发现的。」 「欸,是这样吗?没事怎么会药物中毒呢?」 「是啊,所以事情想必不单纯,听说昂寇接手家主位置后把家中的僕人全部换过一轮了,是想要清洗乾净旧有的势力吧?我就说他看似毫无兴趣,其实垂涎这个位子许久了,灭老爷的过世,搞不好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耳语、假设、谣言经由多人反覆传送渲染就会被武断而自大地定位为真实,人人都明白的道理愚者仍然耽溺其中乐不可支。帝宰尔明白的,参加葬礼的人大部分是为了顾及往日的情谊,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这个新上任的家主有着什么样的面貌,能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力走到什么地步,带着嘲讽且自以为是的嘴角弧度。 蠢货,叔叔的心情与想法你们根本无法参透分毫,虽然我想你们也毫无兴趣就是。 想见到叔叔的心情越发炽热,然而天空的色泽却是越发的灰暗,转眼间便下起了雨。好险那些烦人的宾客已经回去了,不然还要还要把他们照顾妥当真令人作呕。帝宰尔心不在焉的想着,一个抬眸便看见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縈的身影。 见惯了白西装,穿上漆黑风衣的昂寇有种奇异的魅力,彷彿厌烦了对世间的虚与委蛇,疲惫的堕入了阴影中。他站在亡者的墓碑前,任由雨水点点滴滴打湿了他的衣,他的发,依然笔直站立如同一支长枪。 然而这把长枪却像是锈蚀了一般,使不出力量。帝宰尔看得出来,即便昂寇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却透着一股无法明说的空寂。宽广的天空与不断下坠的雨几乎要压垮了那个身影。 帝宰尔愣愣的盯着,被称为毫无感情的蛇目,血淬成的殷红眼眸,正渗出滴滴如星光微弱闪耀的泪珠。 昂寇没有伸手拭去,泪水混着雨落入土中。生者的无力与懺悔,死者感受到了吗? 几乎要站成一座雕像的昂寇任由不断转强的雨势摧残肉身,麻木的仿彿没有知觉。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呢? 落下的雨骤然停止,昂寇僵硬的回头,对上露出浅笑的帝宰尔。 「叔叔,您这样会着凉的,我们回去吧?」 昂寇不发一语,随手拨弄早已溼答答的瀏海掩盖表情,接过帝宰尔手上的雨伞,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帝宰尔看在眼里,却没说出任何一点疑问。就算日后叔叔坐在昔日父亲的主位上,要求他去念指定的军校,他也没有试图表达,只是神色忍不住流露一点哀伤。 很多人口中说着爱,背后却捅你一刀。也有人看似仇视了一辈子,却在大雨磅礡中对你的墓碑落泪。 而他选择收起心中的苦涩,选择乖巧的服从,藏好所有情感,因为他的能力还不够,不够强大到足以掌握他想要的人。 哥哥说,没有实力,再怎么浓厚的爱都只是空谈。 所以,此刻的离去,是为了未来的重逢,是吧?叔叔。 -- 正篇 章八 昂寇僵硬了片刻,看似随意地稍微倾身,瀏海却又是遮去了大半表情。又想掩饰您的情感了吗?帝宰尔心知肚明,却没有道破,他想要慢慢靠近,直到对手不得不正视他为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确认对方掌握了多少真实之前,不动声色的打探,这些我怎么会不清楚呢? 但我不会吝于给您情报的,帝宰尔永远向您献上一颗真心。 「即便那已是八年前的事,但我相信叔叔不曾忘却,站在寂雨之中,对着墓碑垂泪的麻木痛楚。」 他果然看到了。昂寇拧眉,他隐藏了情绪一辈子,却在葬礼上控制不住的宣洩了,八成是被雨水浇傻了,才会干出这等傻事。「我记得你拿伞给我,但你只是把雨水误认成我的泪水罢了,真是可笑的误会,你不会不知道我跟你的父亲有多不合吧?」 「有没有误认我想您自己很清楚。至于不合呢,那究竟是权力斗争下的家族丑闻,还是为了隐藏更多禁忌的悲情演出?能否告诉我呢,叔叔。」 「说什么鬼话,你被送入军校之后脑子坏掉了吗?」 看来叔叔无论如何是不会承认了啊,也是,守护了一辈子的秘密怎么可能轻易对他吐露呢?纵然心中有些许苦涩也只是显得可笑罢了。「叔叔,您知道吗,父亲在过世前几个月每晚都睡得很不安稳,口中声声唤的都是您的名,那不是苦大深仇的痛恨,是压抑而终究不可得的苦涩。您说,传闻中轻视商人而保守固执的父亲所唤为何?」 昂寇的喉结上下震颤了一下,他遮住了表情,却遮不住细微的生理反应,观察着叔叔一举一动的的帝宰尔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就算你所言属实,那也只是他的改变,与我又何干?」 帝宰尔双手按在昂寇肩上,垂首注视着他的面容,昂寇想起昨夜的压迫,身体没出息的开始颤抖。「叔叔,您逃避了一辈子,现在也不愿坦承也没关係,由我来揭开真相:您根本就不如传言痛恨父亲,反倒是一种难言的情感,复杂的近乎为爱。父亲遵从祖父的告诫远离了您,您也自觉地离开了。断绝来往那么多年,再次相见竟是冰冷尸首,您心中悲痛,却仍然撑起了这个家,因为灭家族的延续是父亲最在乎的事情,即便他做得差劲无比。垂涎灭家族的主位?可笑,当时因为父亲的错误决策一步步走向落魄的家族根本是块烫手山芋,只有您毅然决然的接起。您根本不恋栈权位,放任这个家族腐朽根本也不痛不痒,但因为这是父亲毕身的荣耀,成为了你放不下的牵掛! 虽然我不懂那个男人哪里好,但我的目光追随了您一辈子,我看得出来,您爱父亲,爱到背负世俗骂名也无所谓!」 昂寇的回应是一个火辣的巴掌,趁着帝宰尔吃痛退去,气息凌乱的往床铺的另一头缩去,目光冷冽的瞪着,但帝宰尔明白,那只是他害怕曝露弱点的反射防卫。 「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吗?」 胡说八道又怎会将您逼入如此困境呢?连中春药时都没看您这么慌乱到仿如困兽啊。 -- 正篇 章九 「更劲爆的还在后头呢。叔叔,害你左眼视力严重下降的兇手就是父亲对吧?我猜应该是意外,因为父亲似乎对此很内疚,在你们为数不多的会面里,即便您刻意用瀏海遮起来,父亲还是会下意识地盯着您的左眼。」 帝宰尔慢条斯理的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单边镜,细细打量昂寇的表情。左侧的瀏海掀动了一下,看来不由自主地眨了左眼吧。 平常的时候没办法仔细观察,昨夜趁着叔叔晕过去之前的失神他注意看了下,右眼是世人印象中火烈殷红,但左眼却彷彿葡萄酒最底层的色泽,琉璃黑中透着几抹血光。多么美的眼睛,一想到是父亲造成的,他就几乎嫉妒到要发狂。 半晌的沉默似乎让昂寇重新冷静下来,不屑的冷笑了声,眸色深沉。「很有趣的猜测,但就算我真如你所猜想,为了你爸退让,又在他不负责任地死去后替他收拾烂摊子,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对他的儿子出手?」 不得不承认,帝宰尔成长得很出色,付出的调查工夫也细微到令他讶异,不过终究是太年轻了点,一贯拋出胁迫对手的筹码,却迷失了自己最开始的目的,最终导向了僵硬的死局。 帝宰尔却蛮不在乎地笑笑,开口道:「我并不指望这样就能卸下您的道德防线,我只想要确认您对父亲的感情。」 略为轻佻地抬起昂寇的下巴,帝宰尔媚惑一笑。「叔叔,您之前说过,您对我没有超出亲人的感觉对吧?」 手指轻轻向上移,拨开了总是掩盖真心的瀏海,帝宰尔专注的望着昂寇,近到昂寇能数清清澈的金睫有几根。 「那么,面对这张神似父亲的面容,面对我的拥抱与吻,您也毫无感觉吗?」 事后想想,他应该要在那混帐凑过来的时候就揍到他满地找牙,但迟疑的下场就是再次被夺去呼吸。 用力分开两人交换液体的黏腻,昂寇苍白的脸緋红一片,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疯子,你想说的是征服了肉体也能征服的了心的那一套吗?就算只是做为你父亲的替代品你也开心?」 本来以为帝宰尔会继续耍流氓,结果却是面色黯淡了下来,退到了床缘,虔诚地跪下,亲吻苍白而骨节分明的脚趾,亲吻他这一生的信仰与救赎。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您能爱上我,但太贪心是要天打雷劈的,只要您愿意待在我身边,做为父亲的残影而活我也是心甘情愿。」 昂寇沉默地看着那个笔挺的身影为了自己卑躬屈膝,看着明明能追求更多窈窕佳人的风华青年说着愿意成为替代品,眼前的景象开始与多年前初见的那一幕重叠。 嫣紫蓝的眸写满疯狂与空洞,却更深的烙上了对于孤寂的恐慌。不管如今成长为多么出色的成人,内心同样是那个害怕被再度拋下的稚童。 到底怎样才不算是做错呢?人类总是不断后悔着,却没有想过,或许,从来都没有所谓的正确解答。 -- 正篇 章十 重新躺回本宅的床上,昂寇却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空气终于不再飘散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床的另一侧也不再残留不同于己的体温,回到自己惯有的冰冷,为何却无法适应? 烦躁不已的坐起身,昂寇打开床头的柜子,拿出他很少抽的菸斗跟菸草,划出稍纵即逝的火焰,任由自己被烟雾包围,眸中是同样的茫然。 对于帝宰尔的祈求,甚至该说是乞求,昂寇只说了让他考虑考虑,进去浴室换上帝宰尔收在衣柜里的西装。对于他这样摆明要离开的动作,帝宰尔握紧了拳,却没有出言阻止。 对着镜子调整领带位置时,昂寇瞄了浴室几眼,一般盥洗用具一应俱全,浴缸还不一般的大,看得出来帝宰尔在租下这里时,是做了把他长期监禁的打算,而非只是想要与他露水姻缘一晚。 他不晓得那个蠢小孩为此计画了多少,花了多少时间在这徒劳无功上,然而当他走到门口,帝宰尔只是复杂地笑着,轻轻拨开他覆盖住左脸的黑发,温柔地替他戴上单边眼镜。 他从很久以前就想说了,身为军人为什么要留那么麻烦的发型,盖住半边眼眸想也知道有多不便,但是此刻心中却都明瞭了。 不单纯只是模仿而试图贴近,本质上根本相同,都是因为有所隐藏吧。 灵魂之窗能洩漏的,实在太多。 门扉开啟,居然已是日落西山,晚霞在灿烂金发上温柔敷上一层光晕,恍惚中昂寇一时片刻将眼前的脸孔投射成另外一人,即便那人从来不会露出如此宠溺中带点无奈的笑容。 帝宰尔招来一辆马车,绅士地将还腰腿痠软的叔叔扶上车,微微欠身鞠躬。他很想看现在叔叔脸上是什么表情,最后却是把视线定在了地面。 只怕再看一眼他就捨不得放手了。 指针轻巧划过十二点,昂寇仍然毫无睡意,他想着与他有血缘关係的几个男人。 冷峻严肃的父亲对他这个从小体弱的次子从来不假辞色,虽然对于表现较好的兄长也不会有太多笑容,但昂寇从很小就明白,他不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那个男人的认同。 即便如此,在他进入商学院就读之前他仍然跟着兄长一起习剑,不过不用多久就因为实力差距太大而分别跟了不同的老师练习。他的老师有点懒散,但他没有因此松懈,就算每次都弄得满身伤他也从来不缺席一堂课。 现在想想,当初那么拼命,与其说是为了寻求认同,更只是想要稍微追上那个人的脚步吧。 有时候老师会让他们对练,动机何在他不清楚,可能是想看他这个落魄的灭家族次子被划上适合他的伤口吧。然而每一次,兄长都显得兴趣缺缺的,他想也是,对于一个比自己小三岁,而且身体资质还差一大截的小鬼,谁也提不起劲吧。然而,那一天他不知道是脑袋进水还是怎样,突然说:「你不能稍微认真一次吗?」 兄长愣了愣,眼底闪动着一些慍怒,动作骤然增快,他一个防守不及,左眼就被擦过,开始抖落阴红。 他不由自主的用手摀住已经肿胀起来的眼。疼痛倒是次要的,发现原来他与兄长的差距比他想像的大还要更令他失落。 -- 正篇 章十一 然而兄长却拉开他的手,他瞪大完好的右眼,倒映兄长的气急败坏。「笨蛋!为什么没有闪开?」 心里碎念闪得开我早就闪了,他却不住盯着兄长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一路把自己拉去家庭医生那里。 结果是悲伤的,他左眼视力骤降。父亲没有表示什么,只是要他们下次要小心,帮他配了单边眼镜,并辞退了教他的老师。 生在军事家族却没有拿剑的能力,这样的他註定被冷落,不论是被家中奴僕还是外界窥探的势力。也是从此刻开始,他跟兄长越发疏离,在他念完商学院回家奔父亲的丧时,他看到了被教育成父亲翻版的兄长──冷酷而保守固执,对于交际应酬嗤之以鼻,认为商人是掏空国本的害虫,他可没忘记当他告知父亲他要去念商学院时,父亲的眼神有多么冰冷,最后还是母亲偷偷塞钱给他他才能完成学业。 想到母亲,他眼底染上怀念与不捨。那么温柔而贤慧的女人,却只被父亲认为是势力联姻的附带品。所有的亲情温暖都是由母亲给予,可惜在他念书到一半时母亲便因病过世了。 帝宰尔查到了很多被掩盖的真相,然而对他一手挑起灭家族这个烂摊子的原因,只推中了其中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因为病榻前母亲虚弱却坚定的寄语: 「替我守护你父亲与哥哥最重要的这个家,好吗?」 为此他扛起日渐衰颓的家业而无怨无悔。 似乎有点想远了啊。昂寇倒掉燃尽的烟草,又换上新的一批。 想来成年后他跟兄长的碰面次数并不多,每次都是明来暗里的争锋相对。对于孩子的教育方针也跟父亲如出一辙,他怎么也想不通简德怎么能长得这么正常。 (忍不住吐槽一下,叔叔你要是知道简德都教了帝宰尔什么你绝对会收回这句话ww) 他恨他吗?兄长走上了本就属于他的主位,虽然扔下一堆烂摊子这点让人头疼,但这一世,兄长似乎没有欠他什么。 就算他伤了他一隻眼,他也不想用剩下的那隻眼见证他的死亡。 推开书房,他见到的就是那个俯趴在办公桌上的身影,他疑惑地走上前,触碰的指尖却只传来冰冷死寂。 大脑停止思考了几秒,眼角馀光瞄到桌上的咖啡,瞳孔倏的收缩。 那是他叫简德转交的,姑且称之为礼物吧。茶跟咖啡比起来他比较喜欢咖啡,兄长则相反,他不否认其中带有一点报復的恶意,也不认为兄长会品尝,此刻却不得不相信。 -- 正篇 章十二 为什么呢?他端起杯子轻啜一口,失去蒸腾热气的咖啡不只缺乏香气,更掺有一种苦涩的怪味。 昂寇眼神一凛,大致也明白了兄长的死因为何。喝惯咖啡的人绝对会马上吐掉,然而兄长并不清楚咖啡的滋味,于是饮下了致命杀机。 居然特地用有明显味道的毒药,这是一种挑衅呢,还是一种警告? 至于唤他来主宅书房的那封电报真是他兄长发出,还是有人刻意的栽赃,昂寇不是没法查,但此刻他实在没有那种心情。 他轻轻扶起尸首,深深凝视那张枯槁的面容,似是要将此沉入心底不可磨灭的底层,然后再也不轻易掀起。 然后,他宣布灭老爷的死讯,准备葬礼事宜,清洗被买通的家中奴僕,处理兄长遗孤的未来走向。 外人议论纷纷他的无情与雷厉风行,没人知道那阵子他几乎都难以入睡,疲倦地面对一次次的刺探与纷扰。灭家族走向下坡太久,此刻要从泥淖中拉起真不是件易事。 葬礼那天他还是失态了,先是推掉了哀悼词,又被雨淋的理智浑沌。客观来看,兄长的死去只不过是贪婪的势力挤兑中的牺牲,坐上这个富有声望的位子却无法切实掌控的兄长也要带一点责任,虽然那个下手的家族最后也被他查出来然后一点一滴击溃,烙上罪痕的心还是无法自在的跳动。 要是他没有送上咖啡…… 那时的昂寇麻木地无法思考,为何兄长会饮下由他最讨厌的商人弟弟送上的,他从来都喝不惯的咖啡。但是,帝宰尔说,兄长睡梦中口口声声唤的是他的名。他成为了他无法摆脱的恶夜梦魘吗? 自大的蠢孩子。帝宰尔说他爱着兄长,但连他自己也无法釐清,对于兄长,他是敬仰、渴望还是愧疚的罪占了更多。 渴望又到底在渴望什么呢? 像他这种连自己的情感都搞不定的人要怎么给出答案? 踱步到穿衣镜前,叼着菸斗的昂寇从平日的西装革履中解放,带着一点慵懒与不羈。他伸手挥开一些烟雾,描绘镜面中虚幻的影像。 黑发红眼的他在世代出金发碧眼军人的灭家族中荒谬的就像个异类,他不只一次听过有关于他与母亲的污秽传闻,对于这种空穴来风他从来都嗤之以鼻,他没有怀疑过母亲对父亲的忠贞,即便他替母亲觉得不值。 简德跟帝宰尔长的颇像,严格来说简德的发色跟瞳色更接近传统的灭家族色调,帝宰尔的白金发丝与蓝紫双眸硬生生给他添上几丝媚惑,但很少人发现,光论长相,帝宰尔更像父亲,毕竟梳着严谨西装头并蓄着整齐鬍鬚的威严灭老爷实在让人很难跟他的次子联想在一起。 唇边的烟斗晃了晃,影像又继续埋没在五里雾中。即便长的再相像,他们仍然是被彻底分割的两个个体,就算拋开所有道德束缚,自私自利到极致,他也不可能把帝宰尔当成谁的替代品。 就算他不由自主地在帝宰尔靠近时瞳孔放大了一样。 他没有做过任何春梦,性欲也很淡薄,对于兄长也没有特别幻想过什么,但现在被烟雾包围,赤裸得彷彿透明,他不得不承认,那不是单纯的惊吓,更翻搅了一点兴奋。 对,性慾方面的。他妈的该死。 他可以推给药性残留,可以推给男人的本性云云,但对于那双直率到过分的眼眸,连自欺欺人都显得薄弱。 就算只有一点点,还是让他觉得自己卑劣到无以復加。 呼吸几个错拍,他不小心呛了一口烟,咳嗽声在整个房间回盪。 动乱稍止,他伸手抹去唾沫,抚上唇。他不特别反胃帝宰尔的吻,虽然有时过于浓烈到难以招架。那意味着什么? 窗外朝暾冉冉升起,渐渐将房间染上一层湿润透金。他忘记拉好窗帘了啊,明明沐浴在这样的柔光中会让黑色的他显得格格不入。 又是一夜无眠。 -- 正篇 章十三 看到厚脸皮的朋友自动自发的冲泡起咖啡,彷彿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昂寇开始思索为什么要放这个浑帐进来。 「唉呀昂寇为什么要臭着一张脸,我是在为你的幸福着想啊。」符莱德露出(自以为)慈父的笑容,啜了一口咖啡,然后呸地又吐了出来。「噢噢噢你怎么还是喜欢喝这种苦死人的东西?生而在世干嘛还要多品尝痛苦呢?」 昂寇继续思索他为什么不但放这个浑帐进门还帮他准备了糖精跟奶球,糟蹋他的好咖啡。「……为什么要帮帝宰尔?」 符莱德故作神秘的一笑。「我说了,为了你的性福着想……你那里还肿着吧?」 昂寇额上暴起青筋,要不是在自家主宅中揍人有失身分,对方早就被打到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你再废话我就把你下个月的货都抄了。」 冷蛇果然调戏不得啊。符莱德做出投降的样子,笑着说了两声别,语气一转,换上正经的表情:「帝宰尔小朋友半年前来找我,跟我说了他的计画。」 昂寇挑眉,半年?比他想像中的还久,还以为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朋友跟他疯狂的侄子凑在一起不出一个礼拜他就会被阴了。「我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他说的话实在太惊世骇俗,眼神认真得可怕,让我觉得把这个孩子的真心当做玩笑简直是一种褻瀆呢。」 「惊世骇俗你还帮他。」昂寇鄙视。 「唉,我就说你们这种人活着太累了,一辈子都随着世俗的规范起舞,在适当的范围中放纵自我不是很好吗?」 「我可不觉得你那叫适当的范围。」 「好好,辩论我永远赢不了你,继续说正事吧。他跟我说了他对你的感情,以及他想要实行的计画,还有我需要参与的部分。」 「……他这么信任你?」这些事传出去了可不是几句「我开玩笑的」就可以唬弄过去的。 「对啊,大叔我好感动。」符莱德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虽然我的人品很佳,我还是问了他愿意告诉我的理由。」 年轻的孩子笔直的站在他面前,嫣然一笑,眼眸中承载的却是准备好面对一切的重量:「我相信叔叔看朋友的眼光,而且经过我的观察,我认为符莱德叔叔能够成为我的助力。」 「嘖嘖连我都敢利用这小子真大胆呢,我佩服他的勇气,肯定他的决心,于是我就答应帮忙囉。」 口中说得这么轻松,这事会拖了半年并不是帝宰尔踌躇不前或着没有时间准备,而是符莱德的试探。他一次次拒绝,倒不是因为道德束缚这些他一向不屑的事物,而是想确认,这孩子足够成熟,足够执着,有长远的眼光去描绘他与叔叔的未来,而非只是凭着一股衝劲或莽撞,最后把两个人都毁掉。 他要确认,这孩子已经长成成熟的大人,能够真正带给昂寇幸福。 谁叫他是昂寇这个老孤僻为数不多的朋友呢。 -- 正篇 章十四 「我知道你不太在乎世人的看法,但答应这件事还是刷新了我对你的认识下限。」 昂寇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最近偏头痛发作得有点频繁。 「什么下限,说真的,帝宰尔也没有想要弄得人尽皆知,追根究柢阻止你点头答应的癥结才不是其他人的狗屁看法,是你自己跨不过心中的坎啊。」 一语中的,在打屁聊天的氛围中挑破你心中最关键的核心,符莱德就是这么一个讨人厌却又让人觉得无可奈何的傢伙,看似懒散且嘻笑度日,实则比谁都还要精准敏锐。 「唉,看你一脸纠结,肯定心中迟迟无法做出定论对吧?我虽然插手了,这终归是你们两个人的缘,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谁一脸纠结了。昂寇哼了两声,坐在原位目送着符莱德走到门口,看似不符礼节,反倒是两人友情的证明。 「啊对了,突然想到最后一点,虽然你应该已经察觉了,怕你继续陷入牛角尖中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吧。」 见鬼的牛角尖。 「你应该也猜得出来,帝宰尔原本是想一直关着你吧,真是胆大心细啊,不过他最后只过一天就放你出来了,我想,你也知道是为什么吧?」 符莱德意味深长地笑笑,轻轻闔上了门。 被满室寂静围绕的昂寇垂下眼瞼,盯着咖啡中自己的倒影,同等苦涩。 相隔一个月,再次站在对方面前,而且是处在充满对方气息的房间,帝宰尔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虽然他刚从殖民地赶回来,疲惫到全身都在叫嚣着休息;虽然对方的眼神冷漠依旧,似乎不会带上更多的激情,精神上的亢奋还是压倒性的胜利。 「叔叔,抽菸对身体不好。」 而且看起来真他妈的性感,他有点担心自己会克制不住。 昂寇懒懒地将烟斗移开,吐出一口烟,面容更加朦胧。「我发出去的电报应该是叫你有空再过来,你几个小时没睡了?」 「我不要紧,但是叔叔,抽菸──」 昂寇猛然一把扯过帝宰尔的衣领,两人近到呼吸都能互相交融。「小子,你有多喜欢我?」 帝宰尔一时片刻反应不过来,直到他在鲜红的瞳孔中看见迷惘与不安。「我愿意用此生换您一瞬的笑顏,而且不是喜欢,是爱。」 这家伙破烂爱情文艺片看太多吗。昂寇很想直接吐槽,但对方认真的神情让他开不了口。忘记是谁说过,从一而终的直率就是最可怕的武器? 「我不懂一个年逾不惑的男人有什么吸引力。」 「我明白就行了。」帝宰尔笑得一脸垂涎,视线从头到脚舔舐了一遍,昂寇不住后退两步。 「……你以后会遇到更多优秀的人。」 「在我眼里他们没有您万分之一的优秀。」帝宰尔往前跨了两步。 贫嘴。「你有扛得起世俗压力的肩膀?」 「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有您,叔叔。」谁管那些毫不相关的人怎么想?好吧,叔叔在乎,那他只好也稍微在乎一下。 「即便我最终的末路是走向毁灭?」 「就算是地狱,有您的所在就是天堂。」 无比执着,无比盲目,拋下一切风险衡量只愿永远追随,这是一条注定颠簸的路,偏执疯狂者却唯有如此才能拥怀幸福。 -- 正篇 章十五 饶是昂寇也被帝宰尔眼中的坚定与狂佞镇住,灵魂彷彿被勾引牵离,导向唯一的真理。 「……我没有办法给与同等热烈的回应。」 帝宰尔至此完全确定叔叔问话的目的,笑容越发灿烂,看得昂寇有点直视不能。「只要叔叔让帝宰尔一直待在身边就好了。」 来吧,继续做您傲然的帝王吧,帝宰尔会为您擦亮冠冕,轻巧戴上,心甘情愿永远成为裤下臣。 昂寇突然嗤笑了一声。「我怎么不记得你是这么一个不贪的孩子?」 他当然不是啊。帝宰尔绽放一个绝美笑靨,一把抽掉昂寇含住的烟斗,以自己的双唇替换,贪婪吸吮叔叔混合着菸草与漱口水味道的律液。 昂寇皱起了眉,双手捏住帝宰尔的肩,但没有挣扎。逃避了这么久,他有点累了。 得到叔叔纵容的帝宰尔变本加厉,昂寇感觉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还被对方反覆舔咬,察觉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不太妙,掐了对方的腰一把。 帝宰尔吃痛放开,眼神却是明亮似火,带点失神的朦胧。「叔叔……」 早就看穿他的色欲薰心,昂寇竖起食指抵在帝宰尔唇前。「最后一个问题,我说停就得停,明白不?」 帝宰尔当然明白昂寇讲的是哪方面,立刻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试图换取一些宽容。 要求无效,昂寇一个拐子就把帝宰尔押上了床,替他盖好被子。「给我睡觉,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当昂寇也被一把拉上床,他分神思考离开这个房间的机率是多少,百分之五十?三十?「叔叔,陪我睡觉嘛……」 「……你的手指在干嘛?我说的是睡觉,你……停下!帝宰尔!你忘记我刚刚说过什……嘖……」 嘖,一开始就没有机率问题,因为答案是零。 「所以叔叔最后同意跟你在一起了?」 迪莫劫尔典狱长会客室内,两个长相相似的男子面对面坐着,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妖艳放肆,脸上掛着饜足的表情。「是啊,谢谢哥哥的指导。」 尤其是最后的以退为进,才能让两人的关係走到这一步。虽然他很想关叔叔一辈子,不过他也明白,就算折断双翼,叔叔也不可能永远为他所囚。 所以只能卑微的求。 「什么指导,只是稍微提点你该怎么作罢了。」简德被这个说法逗笑了,一脸兴味的盯着帝宰尔藏不住的笑容。「你看起来还真像隻吃撑了的章鱼呢。」 「什么话,哥哥,你应该明白,对于叔叔,帝宰尔永远是不知满足的。」帝宰尔笑笑,眼睫眨动闪露浓厚的佔有。有了一就想要十,有了十就想要百,何况是叔叔这样的珍宝? 而且坦白说,他没有办法确定叔叔对他的情感到底是情人的爱,还是同情怜悯更多一点。在确定叔叔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自己之前,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他想要自己的气息彻底渗入叔叔骨子里,让叔叔想要分离都不能。 看着弟弟姣好的面容倾出一个阴暗的弧度,简德在心中默默叹息。要是没有叔叔,就算有自己循循善诱,也很难保证帝宰尔不会走上狂颠的復仇之路。只能说叔叔对帝宰尔就像吗啡,帝宰尔需要叔叔来止痛,剂量越来越大终至完全成癮,再也无法抽离。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简德没有办法预料,只能祷告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 抱歉叔叔,为了世界和平就请你牺牲了。简德轻轻双手合十,远方的昂寇不住打了个喷嚏。 --- 下章正篇就完结囉(笑 -- 正篇 章十六 「是说,哥哥,那个医生,你还没有追到手?」 被散发幸福光芒的弟弟戳中痛处了啊,简德无奈苦笑。「……嗯,你要知道,帝宰尔,除了强取豪夺,温火慢燉也是另一种情调。」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哥哥。」 看着弟弟毫不怀疑的崇拜眼神,简德只能有苦往肚里吞。那个自我封闭的狱医真不是一般的难以攻陷,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却每次都打哈哈忽弄过去,搞得一向温柔绅士的简德都快要按捺不住了。 不过……简德眼神瞄向门口,轻轻一笑。或许,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日就要到了呢。 「那么,我也该走了,下次再来拜访哥哥。」 帝宰尔站起身,鞠个躬后就往门口走去。 「嗯……帝宰尔,哥哥想给你个忠告。」 帝宰尔转过身,没有注意到简德犹豫的口气以及苦恼的神色。「是?」 「凡事都要节制,明白吗?」 「帝宰尔谨遵教诲。」 帝宰尔再次欠身,戴上军帽走出门口。 ……你真的明白吗?那个最不喜欢向人求助的叔叔不惜发电报给我,还是这么羞于啟齿的请求,你到底是做得多过份啊? 虽然电报上面只写了「叫你弟弟给我节制」,但他应该没有理解错误吧? 简德继续沉思昂寇这个牺牲是不是有点大。 帝宰尔心情愉悦的向迪莫劫尔的大门走去,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主宅找叔叔,加快的步伐却差点在转角撞到人。 「您是……帝宰尔先生?」 欧德从与典狱长相差无几的面貌认出眼前的军人青年是谁,之前只有听闻过典狱长与他的胞弟很像,今日一闻才知所言不虚。不过再仔细瞧瞧,两人其实还是有些差异,尤其气质是完全不同。 典狱长是内敛的深沉海水,他弟弟却是暗捲漩涡的激流。欧德从他的人生歷练中马上就判断出,这个人绝对不像他的外貌柔美无害。 欧德打量着帝宰尔,帝宰尔当然也不意外。他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扫射了一番,绽出一个笑容。「很高兴能被认出,您想必就是欧德先生囉?家兄经常向我提到您。」 帝宰尔玩味地看着方才沉稳的大叔狱医顿时僵硬了起来,气息都紊乱了几分。「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哈哈……」 不不不他为什么偏偏就要挑这个时间点送公文给老大?对方看他的眼神超不寻常的老大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帝宰尔不知道大叔的内心活动,但看得出对方十分动摇。「如果您要找哥哥的话他应该还待在会客室,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好的您慢走……」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进去没有其他人的会客室啊为什么老大不走出来跟他来个不期而遇他就可以交差了啊啊啊。 帝宰尔看着欧德一脸悲愤地走向会客室,挑了挑眉,噗哧地笑了出来。 好有趣的人啊,眼眸也很澄澈,难怪情场老手的哥哥会沦陷。 但从他的反应看来,不难理解为什么哥哥会久攻不下。他们兄弟俩怎么都爱上难以攻略的对象呢? 不过,经过长久时间培养结出的果实,才是最甜美的。 对吧?叔叔。 fin. -- 后记 是的这篇文就在这里结束了,看起来有点突兀,不过再多加些什么感觉又要爆字数,所以就这样了吧。 这些角色彼此的关係纠葛我其实设定很久,不过时代部分就考究得很随便,大概是十九世纪的欧洲这样,但是为了剧情或是角色的塑造所以可能有不少地方有衝突,咳就将就一下吧。 帝宰尔一开始在脑内成型的时候病娇得很严重。他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心理扭曲,从他小时候撕碎蝴蝶翅翼就看出来,对于叔叔他抱持着一种很矛盾的心态:想要把他彻底毁掉占为己有,又想看他维持帝王姿态的傲然模样。这时候简德的存在就很重要,没有他帝昂两人的结局绝对会悲剧许多。 一开始设定其实是真的打算让帝宰尔关昂寇一阵子的(对我就是喜欢囚禁梗),然后昂寇想办法逃出来,帝宰尔再去请求懺悔的情节。然而关那一阵子要做什么?(重点帝宰尔是现役军人应该不能没事请那么长的假)昂寇要怎么逃出来?(我智商捉急)被这样伤过的昂寇要怎么去原谅?基于种种困难所以最后定型成现在的模样。 至于叔叔的情感转折,可能还是挺僵硬的,连叔叔自己目前都没有办法釐清对帝宰尔的情感,只是为了避免徒留遗憾所以才下此决定。可能有点崩坏,我的掌握功力还不太够,敬请见谅指教。 符莱德这个角色直到我开始打字之后才变的立体,之前脑内炼成只是大致设定需要一个朋友角色,实际设定好后觉得这样的大叔也挺带感的,改天也给他弄个年下攻好了(# 后面哥哥的故事有空可能会打出来。其实是先设定好了哥哥帝昂才跑出来的,哥哥又是因为别的角色才想出来的,我的脑洞就是一个牵着一个,但狱医攻略计画实在太难处理所以我就先打帝昂了呵呵。(简德:==) 基于作者取名无能,所有人名都是由英文单字直译,可以猜猜是什么。 好吧大概就这样了,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对了最后表白叔叔一波#) --